夏春秋凝起眉,把埋在八卦雜誌裡的頭抬起來,他覺得那個笨孩子最近越來越會惹麻煩。
嘆了口氣,他起身走到到大門口,一開門剛好連衝帶跌的滾進三個大男孩。
他往門外看了眼,冷聲開口,「這裡不是妳能進來的,去妳該去的地方。」
說完把門關上,低頭瞪著陸以洋。
「啊哈哈哈哈……我、我回來了。」陸以洋乾笑了幾聲,爬起身來,「這、這是我學長們,易仲瑋、楊君遠。」
「學長,他是春秋,好心收留我的人。」陸以洋對易仲瑋跟楊君遠介紹。
「進來吧。」夏春秋朝他們點點頭,轉身走回客廳裡。
陸以洋他們跟在後面,夏春秋才進出玄關,突然皺眉回頭瞪著他們三個。
視線略過了陸以洋和易仲瑋,停在楊君遠身上,「那種東西不能帶進我的屋子裡。」
楊君遠愣了下,不知道夏春秋在說什麼,「我就帶了行李而已。」
陸以洋望著楊君遠,認真說道:「春秋說有就一定有,楊學長想看看身上帶了什麼?」
夏春秋看著他半晌,伸手指著他的背包,「那個。」
楊君遠放下背著的背包,蹲在地上打開來翻看,「就是換洗衣服,書跟隨身的東西而已。」
「君遠,這是什麼?」易仲瑋也蹲下來,指著楊君遠一開始就拿出來放在旁邊的東西。
「那是鄰居託……」楊君遠怔了怔,他似乎就是從拿到這個盒子開始,才見鬼的。
易仲瑋見他突然陷入思考的表情,也沒再問就直接拆開那個盒子。
「啊……」楊君遠想說那是人家託放的東西,可是他也疑惑,會不會是那東西真的有問題?
易仲瑋把盒子打開,裹面還塞著另一個繫著紅繩的盒子。
他把那個盒子倒出來,拆開繩子把四周的扣環打開,那一瞬間他們全屏住了呼息。
那是一盒灰,雜著細細碎碎泛黃的白色小碎片。
四個人盯著那盒灰看了半天,楊君遠知道那盒無論如何不會是海砂。
他仔細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想去碰,在碰到前又縮了回來,猶豫了會兒,他指著灰裡閃閃發亮的東西。「那個,好像是……」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易仲瑋伸手從他背包撈出一隻筆,輕輕把那個銀色的東西挑出來。
「……叮鈴……鈴……」
陸以洋愣了愣,那是一條銀鍊,上面綴滿了鈴噹,那樣明亮的銀色,看來並不像被燒過,應該是事後一起放進去的。
所以才會一直聽見鈴聲嗎?
楊君遠直直的盯著那條鍊子,震驚的無法開口,半晌才像是喃喃自語的唸著,「……學妹……」
他最後一次見到學妹,大約是上星期還是上上星期?他記不起來,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只記得問了學妹,什麼東西一直響,學妹開心的說是她男朋友送的,細白的手指著地上,學妹修長白晰的腿,綁著細繩的高跟涼鞋上纖細的腳踝上一圈銀白亮眼的鈴。
「怎麼會……」楊君遠不可置信的坐在地上,想著學妹那雙總是水潤明亮的大眼睛,最近才把一頭飄逸的長髮燙出漂亮的波浪,她剛跟鄰居室友交往時,總是一臉抱歉的問他有沒有空,後來是連敲門都省了,在門口喊著學長我好無聊……
她才剛升大二,是個漂亮活潑沒有心機的女孩,總是讓楊君遠想起在老家唸高中的小妹。
叭的一聲,易仲瑋把盒子蓋了起來,擔心的看著楊君遠,「你知道這是……誰的骨灰了嗎?」
楊君遠怔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易仲瑋對自己的話也有點不確定,他抬起頭疑感的看向夏春秋問道:「這個……是骨灰吧?」
夏春秋實在不想管閒事,不過這兩個年輕人已經在他家了。
「春秋……」陸以洋一臉哀求的扯扯夏春秋的衣角。
「那個盒子蓋好不要灑出來,跟我走。」夏春秋瞪了陸以洋一眼,只好回頭再往大門走。
易仲瑋忙把盒子蓋好,將繩子綁回去,拉著楊君遠一同起身跟著夏春秋。
三個人和夏春秋一起坐電梯下樓,陸以洋還是第一次走進春秋和冬海的公司。
公司現在是休業狀態,偌大的辦公室沒有人,只有裡面的會議室亮著燈光。
「冬海和其他人在開會。」春秋順口解釋,帶著他們穿過走廊,推開厚重的花雕金屬大門。
「哇……」陸以洋忍不住叫了出來,那個房間從牆上到天花版到地上都繪滿了彩繪天女,左右兩邊是整排的櫃子,一格格看起來有點像靈骨塔,但是陸以洋不敢說出口。
「你們在這裡等。」夏春秋伸手拿過易仲瑋手上的盒子,脫了鞋換上旁邊鞋櫃的拖鞋走進去。
那個房間很大,正中也有一座觀音,不過是木雕像,比家裡的那座要大許多。
夏春秋把那盒骨灰放在觀音像前,上了香之後,又把盒子拿過去,拉開其中一個格子小心放了進去。
最後才走出來關上那扇門,望著楊君遠和易仲瑋,「這讓你們借放,事情解決後快點來帶走。」
楊君遠望了易仲瑋一眼,他根本不曉得事情要怎麼「解決」。
「看你們是要報警處理還是怎麼樣都可以,把那個女孩找出來,她的屍骨不全不會瞑目。」夏春秋又補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那有缺……嗎?」陸以洋開口問著,又覺得自己的說法有點問題。
「那麼點骨灰大概只有三分之一而已,應該有別的部份。」夏春秋回答後停下來盯著陸以洋,「你別給我做什麼怪事,像昨天一樣報警就好了,別扯進這些事裡面,知道嗎?」
陸以洋用力點點頭,「嗯,我知道。」
夏春秋說完就自顧自的去按了電梯,楊君遠走了過去,「唔……謝謝您。」
「那不是你的錯,不用太在意。」夏春秋只看了他一眼,突然開口這麼說。
楊君遠愣了愣,半晌才點點頭。
「還有你,有空也回去看看你爸爸,人老了總是會變的。」夏春秋也看了易仲瑋一眼,在他反應過來前進了電梯。
易仲瑋苦笑看著陸以洋,「他真有這麼神還是你跟他說過我的事?」
陸以洋搖搖頭,「我才沒有跟春秋提過學長家的事。」
「小易,我想到學校去一趟。」楊君遠想著不知道為什麼死去的學妹,心裡有說不出來的難受。
「嗯,我陪你。」易仲瑋轉頭又問陸以洋,「這樣是表示那個……不會再出來了嗎?」
「我也不知道耶,要再碰到才知道。」陸以洋歪著頭想想,又覺得這樣說不太好,就改了口。「我想應該還好吧,不然春秋會叫我不要出門。」
「那,走吧,我們去學校。」易仲瑋走過去按電梯,楊君遠則一直沉默著。
「學長,我想先去個地方,晚些再去學校找你們,如果學長們決定報警的話請先告訴我,我有朋友是警察,他可以幫忙。」剛好電梯上了樓,陸以洋跟學長們走進電梯,想起可以打電話給高懷天,莫名開心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哪裡認識的警察?」易仲瑋好笑的伸手捏了他的臉。
「啊?沒有啦,就偶然……」陸以洋癟嘴摸摸被捏的臉,他不知道自己有笑出來,不過如果把昨晚的事講出來,他學長的反應恐怕不會比春秋好多少。
「你要去哪裡?我先送你。」易仲瑋就是不太放心這個迷糊鬼。
「喔,我要去這裡。」陸以洋把早上春秋給他的紙條拿出來。「春秋交待我做件事。」
「我先載他過去,我們再去學校。」易仲瑋對著楊君遠說。
楊君遠怔了怔,本來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點頭笑了笑。「嗯,謝謝。」
在下樓上車為止,三個人都各有所思的沉默著。
◇
陸以洋拿起手上寫著地址的紙片,確認了幾次才確定他沒找錯地方。
眼前大約五層建築的公寓毫不起眼,和春秋他們那棟金碧輝煌的大樓比起來,這棟公寓看起來像是廢棄了。
而且……陸以洋左右看看,三台黑色的BMW,幾個像黑社會一樣的人在附近晃來晃去。
陸以洋遲疑了會兒,都來到這裡了也不能退縮,鼓起勇氣無視那些人,走進這棟破舊的公寓裡。
也許是他看起來年紀很小,所以幾個黑社會只是掃了他一眼,沒說什麼的繼續閒晃。
陸以洋爬上四樓,這棟樓連大門也沒有,開放式的樓梯任何人都可以上來,不是很危險?
一走上四樓走廊,陸以洋怔了怔,馬上明白不管任何人上樓都沒差,危險的都是上樓的人……
陸以洋無意識的吞嚥了下,盡量貼著牆走。
一……四……五個,不對、是七個……
陸以洋遲疑著要不要走過去,眼前的情景實在是太過詭異了。
杜槐愔叉著手臂懶懶的靠在門外,咬著菸看向眼前的老人。
「我聽說你是最好的,他們都說除了你沒有人能救我兒子。」老人威嚴的臉孔和堅定口氣聽起來都不容人拒絕,更何況是身後四個看起來像熊一樣的保鏢。
陸以洋把視線轉向老人身旁那張輪椅上的人,他貼著牆小步的退遠了點,決定等杜槐愔把這些人解決了再靠近。
他覺得不管是再厲害的人,都救不了輪椅上這個人了……
輪椅上的人臉色蒼白瘦成皮包骨,目光無神,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呻吟,不、也許不是無意義,陸以洋仔細聽,還是可以聽出他喊的是爸爸救我。
陸以洋覺得這種狀況,就算是神都救不了他。那個人肩上掛著一個男的,死命用雙臂勒住他的脖子,一雙眼睛充滿血絲張得偌大,幾乎要凸出眼眶來,眼裡流露出來的恨意不用靠近都感覺得出來,他頭部右側從頭頂到耳下順到頸肩處,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從那道傷口不斷流出來的除了鮮血,還有頭上冒出來白白黃黃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陸以洋不想去猜測,只好再小小的退了一步。
腳上也有一個小女孩,死命的抱住他的腿,狠狠的一口、一口用力咬下,小小的手抓著、擰著像是想把他的肉擰下來,原本該是張清秀的小臉,從左眼到右邊臉頰的傷口慘不忍睹,在她抓著咬著那個人的時候,左邊的眼珠不斷的滑下來,她還得不時得抓了眼珠塞回去。
更不用說那個抱住他的腰,不停用力槌著他的心臟的女人。
她的速度很慢但是很重,每一下都充滿了恨,隨著她一下、一下的槌,那個人的嘴一張一合的,像是快要沒氣。
而那個女人抱著他的腰,身體拖在地上,從後頸開始那道長長的傷口直到腰間,深可見骨。
而旁邊還有四個……感覺像是在排隊等著,等那三個人洩忿完之後,換他們上去。
滿地的血漬和腥臭味讓陸以洋很不舒服,而杜槐愔只是吸著菸,一臉不耐,像是想讓菸味去掉這些令人作噁的味道。
血染滿地上、牆上,那些人卻毫無所覺。
陸以洋想這絕對不能告訴春秋,不然他一定會叫自己不要再來了。
嚥下作噁的感覺,陸以洋注意到窗台上坐了一個年輕男人,帶著開朗的笑容朝他燦爛的笑。
陸以洋怔了怔,這個人和這裡的感覺完全搭不起來,一張陽光的笑臉,穿著無袖印上太陽花的T恤和線條漂亮的牛仔褲,染成茶色的髮跟他的笑容一樣亮。
這不是人。
陸以洋感覺的出來,這也不是鬼。
是執行人吧……
陸以洋對執行人的印像並不是很好,但是他也沒辦法無視對方友好的笑笑,只輕輕對他點點頭,又貼回牆邊。
旁邊排隊那四個裡的其中一個,也許是等無聊了,無意識的回頭發現陸以洋,居然搖搖晃晃的朝他走過來,拖著腹部那個大洞裡滑出來的腸子和其他陸以洋不想知道的東西。
他掩住嘴退了兩步,窗上那個年輕人卻像是覺得有趣的看他的反應。
「喂,別惹他。」杜槐愔凝眉吸了口菸,瞪著窗台上的人開口。
面前的老人回頭朝杜槐愔視線的方向看去,卻什麼也沒看到,只看到縮在另一邊牆角的陸以洋。
老人當然聽過很多杜槐愔的傳言,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回頭繼續盯著對方說道:「你到底幫不幫我兒子。」
窗台上的年輕人被瞪了之後聳聳肩的開口,「喂,回來,誰說你可以過去的。」
那個朝陸以洋走過來的鬼停下腳步,乖乖回頭去排隊。
杜槐愔望著眼前的老人,像是失去所有耐性的說,「沒有人幫得了你兒子,他死定了。」
「你敢再說一次!」老人暴怒的吼了出來,身後四個保鏢朝杜槐愔走近了一步。
「我說,他死定了。」杜槐愔冷靜而且毫不在意的重說了一次,「他做過的事會回報到他自己身上,而且是你害的,你自己知道的吧?」
老人微微顫抖像是氣到極點,但是很快冷靜了下來,瞪著他半晌才開口,「沒錯,是我害的,這孩子跟我不同,他只是個普通的孩子。」
老人低頭望向他兒子,臉上慈愛的表情和剛剛那種暴怒的模樣完全不同。
「他從來不像我賺的是骯髒錢,做的也是正當生意,都是我……都是我他才會突然變成這樣,突然就變了個人,他做的那些事都不是自願的,我請求你幫幫他,如果要有報應該要報在我身上,而不是他身上。」老人換了個誠懇的表情對杜槐愔說。
杜槐愔並沒有被打動,他再吸了口菸,緩緩的吐出來,「太遲了,他殺第一個的時候你就該阻止他,你算過現在幾個了嗎?我幫不了他了,你回去吧。」
老人目光凌厲的瞪著他,厲聲開口說道:「你如果不幫我兒子,我不會放過你的。」
杜槐愔聳聳肩,把手上的菸扔在地上踩息,對著老人再說了一次。「我再說一次,你兒子死定了。」
陸以洋貼著牆後退了兩步,考慮該不該報警,他不知道為什麼杜槐愔不怕那些黑社會,要是對方發起狠來,拿出槍還是西瓜刀的話要怎麼辦呀……?
「我們走著瞧。」老人只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走,身邊的保鏢們瞪了杜槐愔一眼,推著輪椅連帶那個人身上拖著的三個鬼一起跟老人走出去。
陸以洋只能盡量貼著牆滑行,想離那張輪椅遠點。
那個執行人從窗台上跳下來,拍了拍手像是導遊般的叫著。「好了好了,都跟著走,不要脫隊。」
排隊的四個很聽話的跟著那個執行人。
杜槐愔開了身後的門伸手去撈了顆蘋果出來,扔給那個執行人。
「謝啦~」執行人抬手接下,漾出愉快的笑容咬了口,「三個月內要小心一點呀。」
杜槐愔只挑眉笑了笑,「我等著看他能幹嘛。」
執行人咬著蘋果,帶那四個鬼跟在老人一行人身後離去。
杜槐愔看著牆壁跟地板留下來的痕跡,帶著不悅的表情回頭進了屋子,再出來的時候提了桶水,「喂,順著髒掉的地方灑上水,從牆上到走廊底都要。」
「咦、喔喔,好。」陸以洋愣愣的跑過去接過水桶,照著杜槐愔說的,在牆上潑水,順著走廊沿路灑水。
這樣有用嗎?至少拿把刷子還是拖把……
陸以洋有些不解,理論上這些血漬都不是真的,一般人也看不見,就算用拖的也拖不掉吧?
他往水桶裡看,裡面漂著幾片綠葉。
大概是驅邪用的吧?
陸以洋一路灑水走到走廊底連樓梯都潑上水。
連樓梯也清一下吧,陸以洋一路潑水下樓,抬頭一看那幾個人還站在樓梯口,連忙回頭跑上去。
「是剛剛站在走廊上的小鬼。」
「不用理他。」老人開口,低頭拍拍孩子的肩,神情溫和的說,「放心,爸爸救不了你,也不會放過不肯救你的人。」
保鏢把輪椅上幾乎跟死人沒兩樣的人抱上車,老人動作緩慢的上車,語氣森冷的說道:「去找個不怕死的,安家費兩千,我要那個姓杜的給我兒子陪葬。」
「是,我馬上去安排。」保鏢恭敬的回答,替老人關上車門,一行人三輛車駛離了原地。
年輕的執行人歪著頭,像是在思考,抬頭朝樓上看看,最後聳聳肩,帶著剩下四個搖搖晃晃的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