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探訪

　　有句俗話是這樣說的，計劃趕不上變化，今年我算是有深深的體會到這句話的精髓，被我丟在一旁十年的項目，任誰也想不到它竟然有如此大的影響力，我原以為這只是我個人事業上的賭注，卻成為今天改變社會格局的關鍵，對於那些因為智慧藥丸而受到波及的人，我心裡也為此而感到有些愧疚。

　　智慧藥丸發布剛好三個月，抗議者的聲浪因為星光城的關係，已經逐漸減少，最後省下千人不到抗議組織，我也不知道為何這些剩下的人都如此堅持反對立場，即便安排了他們入住星光城，他們也不妥協，在這群人當中，還不乏學界代表和特定領域中的專家。

　　我透過關係，聯繫上一位木工工程師，嚴格來說，是他動邀請我們過去，並要求我們保持低調。

　　早前，我從一位剛剛入住星光城的教授裡獲得了這群人的部分名單，他還再三強調要我保守秘密，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這份名單是從他那裡得來。我一一篩選過後，鎖定了其中十餘人當作訪談對象，我的目的很簡單，想知道他們堅持反對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剛剛開始接觸這群人的時候，事情進行的並不順利，要不是一聽到川康生技的名字，便二話不說掛了電話，就是在電話的另一頭破口大罵，直到我們找到一名陳姓教師。

　　這位陳教師名叫英俊，在學校當個兩年代課老師，相信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的他，對外都讓別人稱他為陳老師，除了那兩年代課生涯之外，他大半輩子都在藍池州從事翻譯工作，平常的主要業務就是協助翻譯不同語言的藏書，偶爾也會接一些個人文書翻譯的工作賺點外快，但在短短三個月內，他的生活起了巨大的變化。

　　陳老師一接到我們的電話，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表現出厭惡的感覺。

　　「你們是川康生技，是那個，那個做智慧藥丸的公司嗎？」

　　「是的，陳先生，我們想跟你做個簡單的訪談，不知道你⋯」

　　話還沒說完，陳老師就打斷了我們的話。

　　「好啊，好啊，除了明天以外，其他天都可以，對了，我希望訪談的日期訂在越早越好。嗯⋯後天，你看怎樣樣？上午或下午都行。」

　　「啊哈，好的，陳先生，我們還是有必要和你說明這次⋯」

　　「我知道了，就是訪談嘛，哪有什麼關係，我懂，我懂。」

　　短短幾句說，就感覺出陳老師應該是一位缺乏耐性的中年男子，我們討論了片刻，便當下和這位陳老師約好了後天的下午，到他家進行訪談。

　　到了訪談當天，我和李炫風，戴安娜三人一同前行，因為都在市區，不用一會功夫，便到了陳老師的住所，我們從遠處便看到他站在門後等候我們。

　　事實上，我們比約定時間晚了三十分鐘，還不是因為李炫風要在出門前突然喊肚子疼，一轉身便向廁所方向衝過去，那衝刺的速度，霎那間覺得這就是他名字的由來，這身軀能跑的那麼快也是不容易，可見他的疼痛指數應該就僅次於生小孩的程度了，但僅管如此，他在奔跑的同時還不停的喊著。

　　「你們要等我啊！要等我啊！」

　　就是那麼一等，陳老師就一直站在門口足足等了我們半個小時，還焦慮著我們是不是不來了，此一舉動和他在電話中的形象有著明顯不同。

　　陳老師長的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戴了一副黑框眼鏡，標準學校教師的形象，不說話時嘴角兩側都保持微微上揚，白淨的膚色應該就是長期在室內工作的緣故，一身樸素的打扮，又不失體面，讓人影響深刻。

　　他熱情的邀請我們到室內，並開始對我們說道。

　　「之前在電話裡那麼沒有禮貌，真不好意思。」

　　「啊，不會，不會，我們突然來打擾你，應該是我們不好意思才對。」

　　互相客套一番後，才漸漸進入主題。

　　「那天在電話裡，我不方便說太多，電話很怕被人監聽。」

　　一名普通的退休代課老師，為什麼會擔心被人監聽呢，我即便內心有這樣的疑問，也不想過多探討和今天來的目的不相干的事情上，我隨意的點點頭，畢竟他似乎也有難言之隱的感覺。

　　我對陳老師說了今天來訪談的內容，只見他聽完我們的敘述，便不經意的搖了搖頭。

　　「你們，你們到底是多久沒出門？還是你們都沒朋友親人嗎？」

　　說來慚愧，確實如此，生活中相處最多的，莫過於唐寧，除此之外，就是李炫風和戴安娜，後者兩人都僅僅在公事上有比較密切的交集，私下卻鮮少聯絡；而唐寧每天的行程表，都和我差不多，早上在家吃了早餐，都一直在公司，直到晚上七八點，吃過晚飯後就一起回家，我們夫妻倆平日也不常出去。

　　至於李炫風和戴安娜的日常，也應該和我差不多，我們聽完陳教師的話後，彼此看了看，還沒來得及反應，陳教師便深深嘆了一口氣，往椅背一靠，眼神中略有感觸，對我們說了這三個月以來，社會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陳老師的自願，是希望能成為全職的大學教授，他熱愛學術研究，每天除了工作，剩下的時間都花在學習上，但那麼多年來，不管他再怎麼努力，離大學入學門檻都總是一步之遙，每次差一點成功，最後都是失敗收場。

　　當他聽說有那麼一個藥物，可以讓人快速得到知識，陳老師聽到後躍躍欲試，心裡興奮不已，他覺得這是上天給他圓夢的機會。

　　三十天後，智慧藥丸果然發揮了作用，其效果顯著，而他也不是第一個有這樣感想的人，這消息很快就傳遍各地，讓搶購智慧藥丸瞬間變成社會輿論的焦點。物以稀為貴，有心人士故意囤積收購，導致智慧藥丸一顆難求，從原本的價格，飆漲到十倍，然後到百倍。

　　有很多人跟陳老師一樣，都認為這是翻身的機會來了，他們不惜一切代價，都要買到智慧藥丸，儘管價格已經被抬高到瘋狂的地步，陳老師說，千萬不要低估人們想要成功的決心。

　　在他認識人的當中，有人把自己的一半財產來交換智慧藥丸；有人用勒索恐嚇的非法行為來取得智慧藥丸；要多瘋狂，就有多瘋狂，那些細節，陳老師都沒繼續說了，只是不斷的搖搖頭，嘴裡說著，真可怕，真可怕！

　　李炫風就坐在我正對面，陳老師一邊說，他就心不在焉的眼珠子一直東張西望，就在陳老師描述大家有多瘋狂的時候，李炫風好像瞄到了什麼東西，突然喊道。

　　「啊，陳老師啊，那麼你現在應該也是個有錢人了吧！呵呵！」

　　原來李炫風看到櫃子裡的滿滿的智慧藥丸，有語言的，數學的，化學的，仔細看陳老師幾乎每一個品項都有數十盒。

　　陳老師突然感覺到有些尷尬，低頭輕聲說道。

　　「那是我兒子的份，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麼多，但他一顆也沒吃！」

　　「哎唷，是瞧不起我們的藥丸嗎！」

　　李炫風拉了拉肚皮，一副裝模作樣的樣子。

　　「怎麼會瞧不起呢，反而很敬佩各位。」

　　房裡傳來一把聲音，聲線乾淨俐落，語調平淡自信，話剛說完，便看到一名長相清秀的年輕男子從房裡出來，不說便知道他是陳老師的兒子，接著剛剛的話，他繼續說道。

　　「只是這藥的副作用，嗯⋯有點太高，大部分都3～4%的副作用機率。」

　　「放屁，狂妄的小伙子，我們的藥丸副作用只有⋯」

　　我馬上清了清喉嚨，乾咳了幾聲。

　　「吭⋯嗯⋯」

　　「就⋯只有那麼一丁點，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胡說八道！」

　　「不知道這位是？」

　　「這是我的兒子，陳永真。」

　　光看外表，說他們兩人是兄弟也不為過，後來陳老師有說到，他在很年輕的時候，便當了爸爸，老婆跟人跑了，就拋下這個兒子跟他兩人相依為命。他只好放棄了理想，辭去收入較低的代課老師工作；為了方便照顧陳永真，他也不從事自己的專業，反而選擇翻譯工作，無非也是經濟考量，辛虧他多年來為了考試學會了不少外語，反而這次是誤打誤撞進入這行。

　　而我也好奇的問道陳永真，他剛剛說的有關副作用的事，雖然我們也公開表明過智慧藥丸確實會有副作用，但從未公布過如此精準的數字，年紀小小的他，又是從何的來的數據呢。

　　「我並不是胡說八道，我可以馬上實驗給你們看，給我三分鐘就好。」

　　三分鐘？！他是說三分鐘沒錯。我之前為了測試純度，每次實驗都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他竟然只需要花三分鐘！到底這他用了什麼方法，可以如此快速測量智慧藥丸的純度。

　　陳永真在櫃子裡隨意選了一盒智慧藥丸，轉身便走進他剛剛出來的房間。

　　從房裡傳來好像是一些機器轉動發出嘶嘶嘶的聲音，一會聲音相當尖銳，一會又變的低沉，李炫風皺了皺眉頭，小聲對我說道。

　　「這⋯這是電流的聲音。」

　　時間不過一分鐘，陳永真便從房裡出來，他一手拿著感應手環，一手拿著智慧藥丸的的黑盒子，他先把黑盒子放在桌上，然後再將感應手環放在黑盒子之上，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感應手環上的螢幕漸漸出現數字，在幾次數字跳動之後，馬上就停留在一個數字上「96」。

　　陳老師不明所以，但我和其餘兩人直瞪雙眼，我在混亂中突然明白了些什麼。

　　陳永真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把智慧藥丸中的電子轉換成記憶實境可以讀取的二進位格式，再利用記憶實境的雲端運算能力來計算純度，因為記憶實境的讀取條件必須是有規律的排序，這個設計本意是為了提高記憶實境中的流暢性，禁止非線形或不規律的數據載入，這恰好符合了副作用的特質，排除了這些，剩下的便剛好是感應手環上的數字。

　　「看吧，我沒騙你們。」

　　陳永真沾沾自喜的說道，他大略的說了一下他是如何辦到的，和我猜想的一樣，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這一切竟然都是他自學的。

　　在探訪即將結束之前，陳老師吱吱嗚嗚的，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再加上他熱情邀請我們前來的舉動，我猜他必定是有事相求。

　　「陳老師，很感謝你這次讓我們前來訪問，你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儘管開口便是，我必定盡其所能。」

　　陳老師尷尬的笑了笑，或許他知道，他再不開口我們就要離開了，他才把話說明白。

　　自從智慧藥丸出現以後，他以為人生會帶來轉機，但沒想到帶來的卻是前所未有的危機，智慧藥丸間接的讓他的翻譯工作室倒閉，走投無路的他兩個月前加入了反智慧藥丸的行列，陳老師也是當天到總部抗議的群眾之一。

　　到後來得知星光城計畫，他心想總算有了個盼頭，帶著相依為命的兒子遷居星光城。誰知拿到檢查結果才發現，他不符合入住條件，因為他並無法提供足夠的知識樣本，徬徨無助的他最後收到一封自稱恆沙河組織的邀請函，邀請函的內容很簡單，大意是說：

　　「我們是一群反對服用智慧藥丸的人，這社會已經不能在容納我們，我們就另闢一個屬於我們的社會，在那裡，一切社會次序都不變，就如同我們過去的美好。」

　　陳老師經過一番接洽，獲准加入這個組織，下週便會跟隨他們一起搬走。而他知道，他的天才兒子不應該這樣跟著他隱居，他認為陳永真只要獲得適當的指導，必能成大器。

　　我確實很欣賞這個小孩，早就有招他進川康生技的想法。而陳老師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能帶上他的兒子，讓他也安心的跟著那群人離開。

　　在這個求生的年代，我不難理解陳老師為何有這樣的決定。

　　而陳老師表示，他並沒有和陳永真討論過，這確實讓我感到意外。雖然陳老師和我都有了共識，但對於陳永真來說，他要面臨的是可能會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他的父親，更是他人生未來的一個抉擇，無論如何，都應該問問他自己的想法。

　　我半隻腳已經踏出門外，又走回去，就讓其餘人在客廳等著，我親自去問問陳永真。

　　我輕輕推開房門，只見房內牆壁貼滿了各種新產品的發布海報。左邊牆上方綠色的那個，是睡眠機器，是另外一個移民區的公司拓郎國際生產，據說能紀錄夢中的音像；在書桌前的海報是機器管家，是機器人巨頭安坐的名牌產品，已經出到了第十二代；而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床邊那個黑紅相間的巨型海報，是我記憶實境的第一代宣傳海報。

　　陳永真就坐在書桌前正對著舊式的電腦螢幕，即便有個陌生人進入他的房間也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彷彿螢幕上的數據已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在看什麼？」

　　我輕輕的拍了拍他肩膀，同時也正看到螢幕上顯示。

　　「傲美加智慧藥丸，零副作用，每個類別，五元一顆。」

　　一個大大的標題顯示在螢幕的文章上，文章下滿滿是測試數據。陳永真告訴我，這是他們技客愛好者的社群，裡面來自全球各地的移民者，而他正在看的，正是關於傲美加的智慧藥丸。

　　零副作用的智慧藥丸？我心裡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依我對李永浩的了解，他的人極其固執，也不像是個投機取巧的人，他竟然敢對外公布，肯定是找到了其他提取的辦法。

　　片刻之間，我馬上意識到，又是一場硬仗，我看著我眼前這個小孩，僅僅花了三分鐘就解決了我花了三週才想到如何解決的問題，或許這是上天給我的暗示。

　　「你也想做出，零副作用的智慧藥丸嗎？」

　　我輕輕地問道。

　　他轉頭看了看我，用力的點了點頭。

　　此刻我瞄了螢幕角落一眼，上面寫著。

　　「登入暱稱：綠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