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R.01.08
台北已經下了一個月的雨。
在這之前其實還先來了個颱風。這個遲到許久的12月颱不太敢驚動這座城市浮躁的人們、輕輕踮步而過。原本還有些期待能勁筆勾出一撇鄉愁的颱風尾,卻也被台北一貫的淡筆皴染後暈散開。濃不起來的薄雨只能繼續偽裝成雲霧,不帶情緒細細落下。
近十二點我才無力地沿著宿舍鐵梯爬下,發現蹺掉的「遺傳修正與再生倫理學」教授寄來的email還停留在筆電螢幕上。我重新瀏覽一遍回信的草稿,把所有標點符號都改成刪節號後,便像是履行完自己的義務般,暫存郵件、安心闔上電腦。
一把抓起學長遺留在房裡的木吉他,隨便刷了幾個和弦後,才發現我們寢室那隻嗜酒精的鴨嘴獸不知什麼時候又縮進我的衣櫃間,趴據在我的冬日毛衣上,面目扭曲隨著黏濁琴音的節奏抽搐。或許又宿醉了吧。
靠著吉他木箱的右手臂內側莫名搔癢、浮腫一片。隨意塗抹一些藥膏後就下樓去宿舍附設的自助餐廳吃飯。夾完飯菜掀開袖子仔細一看,才發現浮腫的地方佈滿無數條暗紅色爪痕。雖說是爪痕,傷口卻像被利刃劃過那樣纖細筆直。
身體好像已經不只一次在濕寒的夜裡像這樣裂開。有時這些血色細紋橫刻在背後雙胛之間、有時候碎亂交錯刺在腰間,本來灰槁死寂的膚色反而因此添了不少溫度。那些帶著尖銳犄角的變種紅血球應該早就想擺脫我這個被餿水油沾黏包覆住的皮膜軀殼,抓緊機會趁我深夜熟睡時,舉著公理與正義的大旗,從體內劃破那些不隨著寒冬收縮、最脆弱的部位,乘上台北空氣中的雨霧,幫這個戰火永無止盡的城市多摻上幾縷鐵鏽般的血腥味。
難怪近日夢境也跟著漸漸失去控制,在夜間隨寒風亂竄。天花板角落那個捕獲太多夢的蜘蛛網,早就承受不住濃稠的疲倦與溼氣而攤附在棉被上。腐朽的夢息引來在宿舍區成群遊盪的食夢蝶,綴入我的被單,緩慢吸氣吐息,把這層棉布脹成一個枯雜的蝶蛹。
而我只能繼續在被窩裡孵著一個又一個慘淡、水泥灰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