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Part 2）

幼年的我覺得爺爺家的院子是一個非常神秘而美麗的地方。

花木扶疏，綠草如茵，樹木遮擋了大部分的熱氣，陽光仍然穿過葉子與葉子的縫隙，在地上投射著疏疏落落的光與影。

我害怕蠕動的蟲子，其他的昆蟲雖然不那麼可怕，卻也不想太靠近。因為爺爺的教導，慢慢的可以欣賞甲蟲瓢蟲身上豔麗的光澤，蝴蝶與蜻蜓的翅膀，蹲在地上觀察螞蟻行進的路線是非常有趣的活動。

然後有一天，廚房通往院子的門旁邊用水泥砌起了一個深深的方缸。

一開始，以為那是要養魚的地方，可是院子裡已經有個魚池了，養著為數不少的錦鯉，不知道為什麼要分開另外一缸。也許是要養小魚苗？大魚會吃小魚的，一個池塘裡也看得到弱肉強食。

謎底很快揭曉，爺爺在那個水泥缸子裡頭養了很多牛蛙。

在那之前，我覺得青蛙有點可愛。春天的時候，魚池的淺處可以看到一片半透明果凍裡面很多小黑點，就是青蛙的卵。爺爺用石頭把青蛙卵跟魚池做出區隔，不讓魚游近，免得青蛙卵被魚吃掉。過一陣子蛋變成蝌蚪，一個個大頭小尾巴，在水裡面游來游去，尾巴動得飛快，看上去很有趣。又一陣子小東西長出腿來了，再一陣子蝌蚪爬上了岸，變成一隻一隻拇指大小的綠青蛙，跳著跳著跑掉了。

可是牛蛙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首先他們個頭很大，軀體粗壯，表情兇惡，聲如洪鐘，鈍滯碩大的蹲踞著，看起來簡直就是蛙界的相撲選手，或是黑道保鏢。很想說不要以貌取蛙，可是誰又真的有辦法窺知牛蛙的內心世界呢？

而且它們也很強壯。那個方缸深的我彎腰碰不到底，可是牛蛙可以很輕鬆地跳出來，牛蛙大逃獄那次，奶奶的小雞遭了殃，生平第一次看到青蛙吃小雞真是震撼教育。

後來爺爺找了工人來，在水泥缸上面加裝了細格子的鐵線網，還加了把相當粗的掛鎖，只有在餵食跟清潔的時間打開，喔，還有，抓牛蛙出來的時候。

爺爺養牛蛙是養來吃的。

我饒有興味地看著工人操作，心中懷疑著這鐵絲網到底能不能關得住牛蛙。

即使那個鐵絲網是焊死的，也不能阻止牛蛙嘗試著要逃獄。常常可以聽到後院偶爾傳來的悶悶的碰撞聲。牛蛙們奮力朝上跳，撞上鐵絲網然後掉下去，撞得砰砰響。

那個金屬跟肉體的碰撞聲在陰暗的夢境中被無限放大，空洞的迴響，水滴下來的聲因，堅硬平整的水泥缸裡面長滿滑潺潺的青苔，鼻端揮之不去的腥氣，牛蛙空洞的黑色凝視。

牛蛙可以算進去童年噩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