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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老櫃子

過年期間，有日回到鄉下三合院老家。嬸嬸正忙著清理老家將近60年的倉庫，為了接下來的重建計畫。

國小六年級以前，我們三代同堂，都在三合院居住。打從有記憶以來，這一連四間的倉房，就是屯放家中農事雜物、工具，一甕甕的大缸，裝滿私釀。更神秘的是，爺爺曾在其中養過珍禽異獸。保育類山羌、美麗的孔雀、甚至白孔雀，還有許多珍貴的鳥禽，長大一些才驚覺，原來小時候我根本在動物園長大，聽爸爸說要不是屋頂不夠高，爺爺都想養鴕鳥了！

長大一些，動物們都賣了後，我們孩子幾乎不敢踏進這幾間倉庫。除了裡頭佈滿時光累積的塵土與撲鼻的霉味，抬起頭更是掛滿整個蜘蛛家族世代的生命軌跡。令人驚嚇的是，好幾次都發現了大蛇小蛇的蹤影，地上莫名其妙的蛋殼與暗黑陰森的氛圍，都讓我們小孩望之卻步。

就坐落在三合院旁的倉庫，對我來說，一直以來就是個神秘的寶庫。那天，嬸嬸、媽媽與我和哥哥，把倉庫內部的囤積，做了最後確認，搬出爺爺從前交代的檜木條後，印入眼簾的是一個將近（超過？）60年的老舊櫃子，一個奶奶用過的櫃子。嬸嬸說曾經有人想要與奶奶收購這個古老的櫃子，但奶奶不肯，堅持要收藏在倉庫中角落。我們討論著這個櫃子的留存與否，並無定論，便離開倉庫了。

這是我第一次與這個櫃子相遇，從小到大我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下午的陽光斜照，從窗戶外，狹上空氣中的灰塵，映落在這四方木櫃。櫃子的外觀些許斑駁，抽屜、門鎖、拉環仍在，整體依然完好，不過，吸引我的是，它好沉靜、好淡然。除了上頭蓋上了厚厚的灰，為它的存在覆上一層時光的痕跡，它好像早已默許了自己的淘汰、接受了自己的遺憾，安安靜靜的在角落等著，等著，等著什麼？

離開倉庫前，我又看了它好幾眼，想著奶奶不肯放棄的它可能原因，想著它對於奶奶的意義，想著它自己存在的意義。然後，我跟哥說，不如我們大膽一些，冒著打開抽屜，可能會「開櫃驚蛇」的風險，認真的去看看它的真實狀況，或許它我們仍可留著做紀念，留著紀念奶奶的紀念。我知道哥與我一樣念舊，果然不廢吹灰（吃灰）之力，一下就說服他了。

戴好手套與口罩，拿了竹掃帚，我們再度進到倉庫內部。掃帚一碰上它便揚起了漫天的灰塵，抽出第一個抽屜的一瞬，意外發生，鎖環輕易斷開，使勁拉出抽屜，底部的木板更是不敵地心引力，瞬間崩塌。我和哥傻眼的目睹這一切，有默契的同時「哇」的一聲，卻不足以道盡心中滿滿的可惜與遺憾。「就當挖寶吧！」我袖手旁觀的在一旁鼓勵我哥繼續完成任務，以解心中滿滿好奇。陸陸續續，我們搬出來一個個櫃子，裡面放著它被淘汰時，爺爺當成工具櫃的傢伙們。「懂傢伙」的哥哥，一邊用專業的術語，對我說明著這些足以放在文物館的工具，一邊小心翼翼的開著一個個寶盒。在為它一一卸下武裝的記憶後，我們也發現了它的殘破與不堪一擊的脆弱，「這個櫃子或許一拖，就支離破碎了」，哥哥這樣對我說。

我們兩站在原地，就這樣看著它，沒有說話。我的內心，除了可惜，還有更多的猶豫。要留嗎？它還能留嗎？留著做甚？不留嗎？奶奶都刻意留下了，我們不留嗎？短短的幾秒，我相信哥和我想的是同樣的事。我們對上眼，我先開口，「算了，讓它一起和這間倉庫結束好了，怪手來的時候一起清理就好，它是真的不行了。」哥「嗯…」的回應我的決定。

丟了吧，但記著吧！腦海裡，閃過念頭，這樣告訴自己。於是，直覺性的拿起手機，為它留下這最後的身影。感謝它，之於老家的意義，之於奶奶的意義，之於提醒我們家族依然存在的連結，之於歲月靜好，之於時光回憶。這四方木櫃，它就這樣靜靜的承載了許多我不曾參與的時光，裝滿了家族歲月中的平凡日常，它的露臉與呼喚，似乎微笑訴說並且道別，我將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