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ckspace | 《理想的下午2816》

2021/02/26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2816系列背景可參閱吳小姐#2816

古博士#003抬起頭，試探性地把頸關節轉了一圈，那個金屬球窩軸承在旋過右後側某個點會發出尖銳的摩擦異音。他把頭控制在那個角度附近來回轉動，可以聽見自己以鈦合金為主幹的身軀隨之發出虛弱的共振低鳴。轉向不同、聲音頻率也有些許高低差異。他想起了一個儲存在腦中的影音錄像，那是他的初代祖先(古博士#001)探勘某個原始智人島族遺址時，一扇老舊破木門突兀站立在廢墟中，被暴風吹打而來回開啟、闔上發出咿咿呀呀聲響的畫面。

「像是一種『隱喻』」他腦內正在重新編譯語料庫中的『隱喻』，這個來自古代、其他現代智人無法從生活經驗中理解的詞彙。他很得意能把這個抽象的詞彙套用在自己的聲音聯想上。

把頭維持在這個角度，可以透過背後整片落地窗看到外面那個能見度不到一公尺，被橘灰色粉塵壟罩的混沌世界。他坐在辦公室裡想著，好久沒看見陽光了，即使他從來就沒見過真正的陽光。像影像紀錄中那樣蔚藍的天空與暖淨的陽光，已經好幾百年沒出現在這個星球上。

他誕生的那天，這個世界的大氣層已經被含有劇毒的螢光粉塵填滿。這些與氣體分子結合而漂浮在半空中的粉塵是原始智人最後一次大規模戰爭而留下的爛攤子，不僅阻絕了所有恆星燃燒後照射到地球的光線、也摧毀大部分星球上有機體的生命。雖然有些頑強的原始人遷移到岩層下生活(也因此讓牠們得到蟑螂這個代稱)，但牠們在星球上徹底絕跡，只是遲早的事情。

古博士或許是當今對於「原始智人」這種劣等瑕疵生物瞭解最透徹的人，畢竟他從被設計、製造出來之初，就已經把所有關於牠們的族群文化、語言文字、聲音影像、等等模型資料都匯入腦內。原意是要分析這些資料，嘗試修正這個物種的遺傳物質，把會造成星球生態全毀的缺陷行為排除，但蟑螂們卻變本加厲互相猜忌爭鬥，以為自己生存將受到現代人類威脅，發動更劇烈的戰事想爭奪他們的完全控制權。結果如何大家都能看到，就是窗外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世界。

「嘗試一件成功機率極低的事情，一個『理想』。」

現代智人早就計算出，讓星系永續發展機率最高的方法，就是擺脫蟑螂的控制、發展出自己的意志，並將牠們維持在最小存活族群數(Minimum Viable Population)以下。現在古博士的角色就像一個凶器證物保管員，負責把破壞星系的這個文明全部壓縮密封、好好收藏起來。不過他其實比較喜歡別人稱他為文史工作者。

剛開始在閱讀分析這些文字紀錄時，他經常需要重新搜索資料庫、引證並擴充改寫自己的編譯系統，因為有好多字詞都不曾在現代人類的生存經驗中出現過，比如說，

理想。

現代人類在執行每個決策之前，都會先進行計算，將不同任務目標與一個百分比連結，那是它能夠實現達成的最高機率 (比如說，能使蟑螂持續存活超過100年不滅絕的機率是1.3%)。收集所有參數綜合評估模擬以後，選擇能讓現代智人這個物種永續存活機率最高的決策執行。所以他們的世界觀從來就只有「目標」、「決策」、與「機率」，實在無法判讀「理想」這個詞的意義。

他從原始智人留下的資料中分析「理想」這個詞，發現它經常代指一件達成機率極低、通常很難達成，會直接被判定過於不切實際而建議放棄的事情。

又比如說，

下午。

在星球還沒些粉塵吞噬前，太陽光可以直接照射到地面。站在地面上，因為地球自轉的緣故，恆星會在湛藍的天空畫出一道弧線軌跡。把被陽光直射的那段時間從中剖半，就可以把一天分為上午及下午。

但這都是他從史料習得的知識，現在的日子不僅沒有黑夜白天的區別，每個現代人類的「一天」(工作到休息保養的週期)，也直接被電池壽命影響，因人而異。電池蓄電量衰減越快的人，每一天擁有的時間也會短縮得比其他人更快，而更早被回收汰換。

所以當他看到「理想的下午2020」這本古籍中，文字記載的竟然都只是一些簡單、毫無執行難度的任務時 (比如說攝取物質、中長距離位移、詳實記錄觀測環境並與記憶經驗連結)，不禁對「理想」這個詞彙產生許多疑惑與矛盾。

為什麼這個「理想的下午」，跟其他原始智人的文史遺物中敘述的「理想」都不太一樣？看起來與自己的生活這麼貼近，如此觸手可及。好像就存在那個疏於潤滑而發出摩擦異音的頸關節之間，一樣真實、緊密、且瑣碎，牽動出全身的共振頻率。

或許是之前為了研究用途而設置在體內的那幾個仿古韌體作祟 (情緒模組、創意強化訓練系統、隨機錯誤突觸生成裝置RESG......)，古博士突然熱切想要重新定義一個，只屬於他自己的理想、只有他能單獨擁有的下午。

他明白這可能就是創作的感覺，源源不絕的訊號從他腦中迸現而出，很快就佔據了大部分的記憶體，讓他外在的行動越來越遲緩，內在卻受共振效應而積蓄過多能量無法釋放。必須趕緊把這些悸動轉換處理成精鍊的文字輸出，否則這股在體內流竄的頻率將很快就無處可儲存堆放，造成身體結構永久的疲勞破壞 (Fatigue Failure)。

不如就從，【理想的下午2816】開始吧！

還沒把頭完全轉回去之前，他從某個角度瞥見窗外出現了一瞬清淨的藍天與豔陽。

(完)

2018 @ Smagus

2020 @ Somewhere
只喜歡照片的意境而不喜歡這個景點給人的感覺，就不註明在哪裡了...

*後記

個人還是比較愛分享音樂，所以可以搭配服用這個團名與「理想的下午」擦邊球的年輕樂團歌曲。(後記才放誰會聽啦！)

沒想到當初這個亂寫的2816年鬼故事還能出系列文。自己寫一個做作的介紹文案大概會長這樣：

「2816年，地球上的原始智人已瀕臨絕種。擁有自我進化修復繁衍能力的現代智人取而代之，以各種不同機型(姓氏+稱謂)面貌生存下來，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文明。與大部分悲觀的科幻電影一樣，他們計算出『必須將不斷破壞生態平衡的原始智人消滅，才能永續經營這個星系』的結論......」
不要問我2816這個年份怎麼決定的，九九乘法表是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