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家最棒的地方是它的陽台。對於居住在都市叢林的台北人而言,客廳外還能延伸一塊開放區域吸收日月精華,實屬難能可貴。爸媽英明,看準了陽台的空間能夠多所發揮,便毅然決然在那個經濟起飛的年代買下這間屋子,建築了我和哥哥的童年堡壘。然而打造玻璃陽光餐廳的美意,因為違章建築意識抬頭,被奉公守法的爸媽打消念頭。
沒有陽光灑進餐桌的玻璃餐聽,爸爸倒是培養了園藝種植的興趣。我對於植物世界的認識,便是始於家中陽台的那幾株植栽,像是武竹、非洲鳳仙、九重葛等都是花圃的資深成員。但老實說,觀賞植物並不是我踏入陽台的主因,而是宮田三雄的戰役。
宮田三雄是我和哥哥受到奧運棒球賽的感召下,所虛構出的傳奇投手。他曾經效力於日本讀賣巨人隊,球速高達155公里,乃球壇上不可多得的天才投手,被中華隊歸化為王牌洋將。兩個小學生對於棒球癡迷,卻恨透了電視新聞一再地報導中華隊「雖敗猶榮」,於是兩人便任重道遠地,在自家陽台啟動了中華二軍的秘密特訓。
我們會從爸爸的書櫃裡抽出一疊回收紙,將數張紙張紮紮實實地揉成一團紙球,縝密確認球體的表面勻稱,並在最後包覆一層透明膠帶來延長紙球的壽命。資源有限,不過我們做工細膩、嚴格把關,球員日日有球可打而樂此不疲。在客廳的幾次練投不甚順利,除了差點擊中掛畫和花瓶外,更遭到媽媽嚴厲砲轟及鄰居關切,兩名小學生因此將練投場域移駕至陽台,宮田三雄便是在此憂患時勢下誕生的英雄。
無論玩什麼,哥哥總是遊戲規則的寫手,勝負輸贏的掌舵者。有記憶以來,我老是輸得多、贏得少,不公平是常態。為什麼還要一起玩呢?或許是因為,他會在樂高帝國之爭的尾聲,讓我苟延殘喘的王國入土前帶著點風骨。抑或是,他會在自己所屬的球隊三連勝後,安排宮田三雄上場,為我的球隊贏得一場尊爵不凡的完投。哥哥懂得在我顏面掃地,自尊受到挑戰時施打一劑強心針,誘騙我繼續加入一局又一局命運不在我手的遊戲。宮田三雄是勝利的象徵,他每一次的登場,都在我不公不義的世界裡燃起無限前行的希望。
隨著年歲漸長,爸媽在陽台隔出了一個儲藏空間來堆放蔓生的雜物。練投場地遭到限縮,中華二軍的特訓被課業與考試取而代之,宮田三雄也在時間洪流裡與童年一同鎖進了儲藏間,疊放在記憶的底層。長大之後,我們陸續搬了幾次家,看房時,我總莫名地以陽台的大小來衡量該處成為家的潛力。我並不真的需要陽台的場域來丟棒球,也漸漸不再憶起宮田三雄這個充滿東洋味的名字,甚至一度以為真有其人。但是陽台的空間,對我來講卻是必備的。
後來我才慢慢領悟,那些命運不在我手的遊戲,是人生。而我堅信,在生命中各個大大小小的挫敗失意的時刻,總還有一名金牌救援投手,他叫宮田三雄,他會帶著我打出漂亮的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