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的小白鞋

每個女孩都至少擁有過一雙小白鞋。

小學六年級，從合作社走回教室的路上，同學們談論著Converse帆布鞋，聽哪個明星代言了最新流行的鞋款。女孩低頭看了看腳上又圓又鈍的運動鞋，以及高過腳踝的中筒襪，感覺自己的樣子真笨拙，魔鬼氈撕撕黏黏的聲音更是令人難堪。女孩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資料夾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第一名獎狀，書架上擠滿了優良模範生的獎盃。她不造次、不妄為，從來不給師長惹麻煩，也不向父母要過虛榮的玩具。不過，女孩好想擁有一雙帆布鞋啊，就差一雙鑲著紅邊的Converse帆布白鞋。

那是一雙能夠讓她卸下書呆子包袱的白鞋，那必定是一雙神奇的白鞋。

畢業典禮上，司儀喚著女孩的名字，她起身走向禮台，瞥見座位席上一雙雙五顏六色、又圓又鈍的運動鞋。女孩接過市長獎的獎牌，踩著潔白的Converse帆布鞋，站定、微笑，她終於成就了心目中理想的自己。

國中二年級，班上轉來了一個酷酷的女生，聰明活潑、反骨叛逆。她帶領風潮趟起了玉米鬚、捲起了褲管，野性的Lacoste小鱷魚爬進校園，經典的Converse星星遭到一口吞噬。女孩開始焦躁不安地模仿，試圖從瀏海的長度到說話的字彙中複製同儕文化的默契，從書寫的筆跡到大笑的口氣裡描繪出自我樣貌的雛型。於是女孩親手拈滅了星光，邀請小鱷魚爬上雙腳。然而小鱷魚的口徑與女孩的腳型並不相配，整整一個學期，女孩都得在腳上貼上繃帶，防止鱷魚不斷啃咬破了皮的腳後跟。

尚未親手馴服的野獸，就不該成為栓在腳邊豢養的寵物。

青春迎來的驟風暴雨是生命輕狂的舞步，桀驁不馴的靈魂控訴著這城市的為所欲為，在電吉他的帶領下建構屬於自己的小宇宙。第一次，女孩在課堂上頂撞師長。第一次，女孩獲頒了叛逆的勳章。第一次，女孩接受了單眼皮男孩的傾慕。第一次，女孩在升學制度下摔了個大跤。拍拍手上的石礫，卸下沾滿塵土的Lacoste白鞋。第一次，女孩深刻的體認到，原來人活在這個社會上，必然要接受體制的審判。

這場裁決中，女孩不被認可為這個世代的菁英，但她願意做一名勇敢的鬥士。帆布材料的鞋款不再是女孩的首選，她套上了Adidas superstar系列堅固防水的皮製白鞋。貝殼紋路的鞋頭與鞋身的三條斜線，伴著女孩漫步於由欖仁樹構築的林蔭大道上，也隨著女孩穿梭於南陽街的巷弄裡。摩斯漢堡與早餐乾麵，旋轉樓梯與水球大戰，在那些無懼奔放的光陰裡，女孩開始提筆寫詩，想抓住記憶的斑斕片語，想收藏每一顆淚珠教導她的智慧。

在往後的數年，女孩陸續購入了各式各樣的鞋款。在步入職場後，尤其少不了一雙跟鞋或長靴來對抗這世界的守舊與腐敗。不變的是，女孩的鞋櫃裡永遠躺著一雙小白鞋，並時時刻刻保護著它們的潔淨。穿上一襲碎花洋裝，腳踩MUJI白布鞋，女孩不再模仿或從眾了。她只是需要一雙純潔無瑕的白鞋，帶著那名為青春而永不衰敗的力量，一起走向大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