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3/05按】2001年寫在五四三的老楊(Neil Young)板,最近驚聞老楊腦瘤開刀,幸虧吉人天相,應可康復,願天佑老楊。2003年我終於在東京武道館看了他和Crazy Horse的演唱會,完成一樁長年的心願。
在想是什麼時候知道老楊的。其實聽搖滾很久很久以後才認識這個人,名字當然聽過,但印象中總以為是那種唱土蛋鄉村民謠的溫吞叔叔,所以一直沒打起興致去找來聽。後來在滾石雜誌二十週年電視特別節目裡看到一段老楊唱Hey Hey My My的錄影(應該是從Rust Never Sleeps電影裡剪出來的),也沒有多驚為天人,只以為那是另一個腎上腺素分泌過旺的root rocker罷了。
大一那年在瀚江買了Tonight's The Night的卡帶,聽了不只一次,卻總是聽不進去,於是再度與老楊錯肩而過。那時我們社辦隔壁是外文系學會,再過去是中文系學會,大家一起蝸居在文學院的地下室,陰暗潮溼多蚊蟲,唯一的好處是彈吉他的迴音效果頗佳。那時外文系一個高我一屆的傢伙也是搖滾迷,經常穿一件袖子縫了Led Zeppelin紋章的牛仔外套招搖過市。他很喜歡在地下室彈唱Heart Of Gold,唱得不怎麼樣,但聽多了連我都會唱了。然而我直到當兵時買了Harvest才發現這首歌竟是老楊作品。
另一個記憶是Ragged Glory。視聽社學長林立俊在閒聊時提起這張,用五體投地的嚴肅語氣說︰「這才該叫重金屬。」不過我一直沒找到那張,也就不了了之。直到三年後,Ragged Glory才成為我的究極愛碟之一。
說也奇怪,我擁有的第一張老楊CD竟然是1970年辛辛那提的實況錄音靴腿。那是1991年左右在西門町的交叉線買的,我看到這個雙CD的厚殼上印著一幀照片,舞台上站著一個長髮披肩滿臉頹敝神色的青年,邊彈著黑色的Les Paul邊吹著脖子上架的口琴。我有種奇特的預感,就是「我雖然不知道這人的音樂是圓是扁,可是這張靴腿現在錯過的話,以後大概會後悔」。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這種感覺。
那張靴子腿叫做Winterlong,錄音不算特好,聽起來乾乾的,應該是soundboard tape。我並沒有因為這張靴腿而變成老楊迷,這張靴腿有好一陣子被冷落一旁,儘管那是我唯一的老楊CD。
後來在電視上看到了老楊的不插電實況,1993年吧。發現他跟迪倫伯一樣邊彈吉他邊吹口琴,而且極好聽,又跟迪倫伯很不一樣。那首Pocahontas的旋律就這樣固著在腦袋裡,揮之不去。我心底有某些深藏的東西被他觸碰到了。
那是剛要當兵的時節,買了Unplugged之後沒多久就入伍了。那捲卡帶跟著我下部隊,被我反覆聽到幾乎絞帶。後來每次放假回家,就會去買一兩張老楊的CD。還記得剛從新兵中心放假回台北,頂著刈過的草皮一樣的頭,跟剛退伍的大學學長約在學校附近見面,聊了不少對未來充滿熱情的想望,然後他騎機車載我去忘了哪裡,我在後座一路唱著Heart of Gold,迎著骯髒的狂風,覺得亂悲壯淒清一把的。
到我退伍的時候,已經幾乎把老楊的要緊專輯都蒐齊了。退伍前的兩三個月比較清閒,也順便把厚厚的老楊傳記讀了大半本(且一邊查生字)。那時我在部隊有一把在高雄火車站對面樂器行買的吉他(三千元,單板),無事就練著彈老楊的歌,也在高雄的敦煌書局買了兩本譜,發現大多很好彈,練起來頗有成就感。
說起來,跟老楊從生疏到熟稔,都是在當兵期間發生的。還記得有次當打飯班,在空蕩蕩的大餐廳裡提菜桶、排餐盤、忙完之後就跑去播音室把Unplugged塞進錄音機,後來幾百個官兵都是邊聽著老楊邊吃飯的,我則偷偷高興著,畢竟在那個鬼地方,白天聽到的幾乎都是軍歌呀。
(知道Kurt Cobain的死訊也是在打飯班的時候。同梯的許允斌在墊菜桶的昨天報紙上看到消息,跑來跟我說。我那時沒聽過半張Nirvana,只知道他們很紅,後來才一張張買齊來聽,所以跟Nirvana熟起來也是當兵的時候。)
夜晚加班到深夜,回部隊睡覺時,總會經過一大片草坪,軍營的空氣清新、光害也不嚴重,平常總能看見滿天繁星(還有銀河),初一十五的夜晚,月光則往往亮到刺眼的程度,整片柏油路都反射著銀白色的光芒,我的影子在上面投射出一道深黑的溝渠。風總是高高地吹著,我總會自顧自地哼起Helpless的旋律︰
Blue blue windows behind the stars
Yellow moon on the rise
Big birds flying across the sky
Throwing shadows on our eyes
Leave us helpless helpless helpless...
退伍前,老楊出了Sleeps With Angels,我記得那是放假時在西掏買的,上面還有滾石雜誌五顆星的貼紙。這張沈重的專輯陪我渡過最後一段當兵的日子。我買的第一本MOJO剛好也是老楊的封面,1994年9月號第十期,同樣在高雄的敦煌書局。
或許認識一個樂手的時間點,會嚴重影響你跟他的關係吧。認識老楊比較晚,所以在我心目中,老楊幾乎沒有青少年時期的躁鬱感,即使在他最早期的專輯裡,都還是有著滄桑洗鍊的況味。不知道設若我十六歲就愛上老楊,聽到的會是什麼感情。
而現在呢,套用Heart of Gold的句子,I'm getting old. 曾經某方面等於是我的mentor的學長,後來賣了機車買了車,我們不可避免地漸行漸遠,再也尋不回惺惺相惜的哥兒們的情感,前陣子聽說他離開台灣去闖天下了。我則做起當兵時打死我也想不到的營生,一邊搞網站一邊當CD零售商,兩年來寫的文字幾乎都是團購文案。房間裡的床頭音響退伍後終於花了好幾萬升級,前陣子又再度換掉了前級和CD機。牆上的CD和黑膠排成森嚴的陣列,其中一大部份是很久很久都沒再聽的音樂。老楊的頭愈來愈禿,肚子愈來愈大,不過感謝老天,他似乎仍然擁有當年令我激動的那股細緻的力量。假如說現在的我還可以侈言什麼未完成的願望,其中應該包括一場老楊的演唱會吧。
Helpless helpless helpl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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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雜講了一堆,其實只是想把初識老楊的回憶交代一下而已,沒想到寫了這麼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