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走走》來過這裡的人

2021/02/28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電影開頭很快讓我們看到艾德華和葛瑞絲這對夫妻對彼此期望的落差,這份落差在兒子傑米拜訪後更加明顯。葛瑞絲是家庭規矩的制定者,擅於發號施令,也擅於為大家指明何謂好的、幸福的生活樣板,她總是在說服(近乎強迫)他人,從不給人辯駁的空間。表面上葛瑞絲要艾德華多表明想法,別一直避不吭聲,但這不過是葛瑞絲渴望丈夫更符合她內心期待的表現,只是為了將對方塑造成心目中的理想伴侶。既然目的不是真心了解對方,當艾德華真的說出內心想法時,葛瑞絲的無法接受就很好理解。
事實上傑米的回家,出自艾德華的計畫,是父親為了讓自己離家時,還有人能留在葛瑞絲身邊陪著她。艾德華本人,則喃喃自語著「我不能(I can't)」——這句他在片中不斷重覆說的話——道別結婚29年他無能再繼續相處的妻子,跟他的新女友安琪拉同居,留下葛瑞絲守著他們原本的家。
母親的悲劇
葛瑞絲的悲劇來自於無法預期的傷害,她從未想過艾德華有絲毫離開她的機會,這信念如此堅定,是艾德華都預料不到的。對葛瑞絲來說,她能夠想像得到的所有未來,身旁都有一位名為艾德華的丈夫,甚至在艾德華離開她之後更是如此,這是她將先生的離開稱為謀殺的原因,因為失去未來等同死亡。
電影用了許多方式呈現葛瑞絲的悲傷:坐在樓梯盯著家門口期待丈夫歸來、在家裡每個角落寫下我愛你、打無聲電話給丈夫;激烈一點的有將飼養的狗取跟丈夫同名,並確保這隻狗很聽主人的話,充分展現葛瑞絲的控制慾性格。但最厲害(可怕)的當屬她將自己的處境跟寡婦相比,寧可丈夫死去而非外遇。
有趣的是,葛瑞絲越痛苦,悲劇性越強,表面上似乎值得更多同情,觀眾卻不會因此更認同她。這是電影厲害的設計,葛瑞絲越放不下,她越激烈地捍衛婚姻,反而更加強了艾德華想離開她的合理性。她的情緒表達越猛烈惡毒,觀眾就越知道艾德華這些年來想要逃離的是什麼。這是為什麼離開的是艾德華,但兒子傑米反而是勸葛瑞絲不要予取予求。
悲傷有許多種,葛瑞絲的悲傷使她成為一隻兇猛的獸。
父親的罪惡
傷患被棄置在路面上就會凍死,一般人會視之為意外,沒人回頭看。拋棄弱者,強者才能生存,或許看似殘酷,但大家一起死有何意義?
但葛瑞絲越痛苦,艾德華的罪惡感就越深。關於罪惡感這個重要題旨,在電影開頭艾德華上課時就點出過了。艾德華描述戰爭撤退時,軍隊困於嚴寒之中,想要更多人保命,就必須扯下注定死去的人們的衣服,給倖存機率高的人保暖。我們到底該不該脫下那些人的衣服?
這個敘述其實就在比喻艾德華的處境,當他明知離開葛瑞絲會對她造成巨大傷害,他該不該為了自己的利益離開她?但如果他留下來,2人的婚姻恐怕也只剩下桎梏。
電影最後透過艾德華女友安琪拉之口給了答案:一個人不快樂總比三個人都不快樂好。這意味著,葛瑞絲的犧牲是值得的,而且不需要她的同意。這句台詞的威力之強,來自一個僅僅在電影中出現一場戲的女人,在此之前,我們對安琪拉的認識全來自艾德華之口。於是我們明白,即便葛瑞絲再怎麼予取予求,她都無法得到她想要的了,因為實質上,她已經被拋棄。當然艾德華並非無情,否則他也不必改變主意不再要求葛瑞絲簽下離婚協議書。
作為橋樑的兒子
葛瑞絲和艾德華的兒子傑米,則作為2人的溝通橋樑,替雙方傳話,兼任安撫及陪伴母親走過傷痛的角色。傑米這個角色之所以重要,在於他不只扮演父母的橋樑,也同時是父母的縮影或翻版。傑米的性格、處世態度相似於父親,正在經歷的風暴卻類似母親——電影中不曾現身的傑米女友,正在遠離他。
這讓傑米處在一個最適當的位置,觀察進而同理2人,雖然在夫妻關係中傑米較認同父親,但他更希望母親能走出傷痛。當傑米跟母親談起自殺,因為明白母親的苦有多巨大,他不制止而是要求母親自殺前必須告知他,但他接著說,如果母親能撐過這一關,對他來說是莫大的鼓勵,因為他將看見並明白,就在他前方,有人已示範如何克服這無邊際的痛苦。
如果葛瑞絲扮演了傑米的燈塔,那麼葛瑞絲自己的燈塔是什麼?有任何人在她之前代替她經歷她的痛苦嗎?有的,葛瑞絲在詩中找到了。
並非創作詩,而是閱讀過去的人寫下的詩,數百年來,人們早已在詩歌中寫下所有你想像得到人類可能經歷的情感。有數萬篇關於愛情的詩在葛瑞絲之前誕生了,對於閱詩無數的葛瑞絲來說,只要翻開詩篇,便是在預習及演練這些情感,這是讓葛瑞絲跟凍死路邊的士兵不同的關鍵——在經歷之前,她早已見識過這種景況。
這便是葛瑞絲詩選網站的名稱由來:我曾來過這裡。在當代,人們總是經由回望前人,預先抵達了可能的未來,那也是希望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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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翔宇
蔡翔宇
影迷、書迷,現就讀北藝大電影創作碩士班編劇組,金馬影展第五屆亞洲電影觀察團成員。 粉絲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filmspec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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