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5/12/07-2015/12/23
地點:大阪 Osaka
我拖著一整箱補給行李來到大阪難波車站,歐娜已經在車站等待了。
三個月前才見過面,我們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尤其我還是逃家出來的。原本和歐娜約好五天後去九州旅行,我求她在那之前先收容我幾天,向她保證待在大阪的這幾天我不吵不鬧,還能幫忙準備三餐。除了一整個行李的補給食糧,我還帶了睡袋和韓文課本,就為了在幾坪空間裡求一個自給自足的角落。
四月車禍,六月丟枴杖,十月做完拔骨釘手術,無志無業遊手好閒的生活已經來到第八個月。我當然可以找個短期打工打發時間,在紐西蘭渡假打工和韓國留學之間的空檔尋到一份打工的我,騎車前往打工地點出車禍以後,我開始懷疑老天爺不喜歡我太積極。被這個念頭制約的我消極地等著韓國留學的出發日到來,除了安排旅行和自學韓文課程,生活乏善可陳,日記裡天天寫著「今日無事」。
暑假過後家裡入住北上讀書的表外甥女,讓邊界感很強的我感到相當拘束,我請求歐娜在講定的九州旅行前先收容我幾天。明知同居生活會讓彼此都不舒服,要是能逃離家裡,我寧願厚著臉皮打擾歐娜平靜的生活。說好了各過各的,她儘管照自己行程上課打工,不必擔心我。
我們性格南轅北轍,可預期同居生活一定有不少看不順眼的地方。不過現在是我硬來打擾,寄人籬下的我自知得好好收斂,戲稱這是《聖哥傳》體驗生活。
《聖哥傳》是一部日本喜劇漫畫,描述佛祖和耶穌下凡渡假,在日本立川租了小公寓體驗人間生活。與一般喜劇漫畫玩弄低級笑點相比,《聖哥傳》從異鄉人在日本的生活體驗切入,很適合做為認識日本文化的入門讀物。佛祖悉達多個性嚴謹認真,多虧習於修行生活,生活有條不紊,有時候容易擔心過度;而耶穌開朗大方,性情單純又帶點孩子氣,偶爾有浪費的傾向。
這根本是我和歐娜的寫照,要是一起生活的話,真的要上演《聖哥傳》了吧!
首先,我在大阪想做的事真的只是「生活」而已。
煮三餐、讀點書,安安靜靜的過生活,換個環境趕走三不五時辯證自己存在意義的憂鬱感。三餐煮是煮了,帶來的書都沒怎麼看。歐娜很在意我的存在,時不時與我搭話,老覺得我只想待在房裡不好,想趕我出門走走。來日本前我已經有點風寒,遇到異國冬季氣候忍不住咳得更厲害,只想窩在被窩裡休息,病懨懨地提不起勁出門。
在大阪的第一天,我僅散步去四天王寺附近消磨,途經通天閣,就像當初去釜山看到BIFF廣場一樣,那失落感好比你以為名聲遠播的它們如超級巨星般耀眼,實際上就只是鄰家可見的大叔大嬸。出過門當作交差後我又縮回房間休息。大概是太不像話了,隔天歐娜強迫我去奈良。帶著見到野生鹿的期待感,因身體狀況消沉的我也稍微振奮了些,伴著匡噹匡噹的電車行進聲,望向戶外乾淨湛藍的天空。
前往奈良東大寺的路上可見小心野鹿的警示路牌,讓我更加期待親眼見到這些神的使者。奈良春日大社裡侍奉的主神之一建御雷神,在神話裡騎著神鹿威武降臨,為奈良鹿添了點神祕色彩。奈良鹿在1950年代被指定為天然紀念物,在官方下令保育之下,自由出沒街道的奈良鹿成為觀光一大賣點。當我進入奈良公園後,開始見到慢慢悠悠在商店街上晃著的鹿兒們。越近東大寺人潮越多,跟著販售鹿仙貝的攤販越多,跟著討食物的鹿群也多了起來。人群就在大大小小的鹿隻身邊穿梭,牠們緊盯著遊客手上的東西,不管是不是牠們能吃的食物。
我經過一個烤麻糬攤,想起之前和阿公、歐娜旅行時吃過的好味道,忍不住嘴饞來了一串。我早被兩三隻鹿盯上了,有一隻鹿靠過來低頭瞪著,監控我的一舉一動,我只得把手上的麻糬舉高,這位鹿兄似乎知道我不會餵食牠,冷不防朝我的肚子咬了一口。不怎麼痛,我只是嚇了一大跳。我又沒有威脅到牠,不過就是不分牠東西吃而已。奈良鹿的攻擊行為顛覆了草食動物敏感怕人的形象,就算被喻為神的使者,終究染到文明之惡。無需半天時間,從一開始親眼見到鹿群逛大街的興奮感,開始對牠們的種種流氓行徑感到反感,然而這些行為都是野生動物和人類生活領域重疊下的必然。
歐娜問我去了哪裡,聽說我連奈良大佛的面也沒見到,忍不住對我的消極搖頭。
「上次才看過鐮倉大佛嘛!」我辯解道。
「我和同學約了吃大阪燒,要不要一起去?」歐娜想一盡地主之誼,這個提案讓我眼睛為之一亮。
在漫畫裡看過這麼多次大阪燒,早就好奇其滋味為何了,有機會吃真正的大阪燒當然要跟。於是我們在夜色裡走進喧囂,進入霓虹閃閃氣味混雜的道頓掘。大阪燒店就像漫畫裡描繪的一樣,一個附有鐵板煎台的大桌,每人都派有一個鐵鏟。我請歐娜幫我點大阪燒,靜靜聽著他們聊著我無法參與的話題。
大阪燒真正名字其實叫「御好燒(お好み焼き)」,在海外才以「大阪燒」聞名,知道這點時讓我失落了好一陣子。御好的原意就是「隨你喜好自己加」,是一種可以自行變化食材的平民料理。只要將麵糊混合食材後在鐵板上煎成圓餅狀,搭配美乃滋和醬料,撒上海苔粉和柴魚片即完成。御好燒分成兩派,大阪式很隨意,廣島式則會加入炒麵,其變化多端的樣貌又可稱為什錦燒。
米食大國日本是什麼時候開始流行御好燒呢?據說這是一名在廣島軍艦服務的日籍廚師從披薩上得到的靈感,也有一說靈感源於明治時期流行於東京的麵粉小點心,後來受到二戰期間物資匱乏影響,到大阪自成一格。不管起源傳說為何,都應該與麵粉普及化以及明治維新後的西化有關,戰爭糧食短缺則加速了推廣和發展。
我一邊聽著歐娜和來自甘肅的同學聊著日本東北的旅遊計畫,一邊盯著桌前那塊屬於我的大阪燒初體驗。蔬菜撐起麵糊的高度,看來就像一塊還沒裝飾的蛋糕體。淋上大量美乃滋和柴魚片後,我拿鏟子切開一塊送到盤上確認熟成狀態。帶點焦香的大阪燒並不如預期,吃起來軟軟爛爛的,跟我現在的心理狀態一致。
忘了是誰在回家路上提議想逛逛書店,我們各自流漣在自己感興趣的區域。我照例巡察外語和旅遊書區,想知道日本人對世界的興趣有多大。而歐娜繼續和同學聊著未完的話題,最後入手了兩本《聖哥傳》漫畫。
我把帶來的感冒藥幾乎吞完了,乾燥寒冷的夜晚常讓我發抖咳著難以入眠,有時候凌晨還會被歐娜的夢話驚醒。我也很受不了還沒回收的垃圾一直堆在玄關走道上,尤其當我縮在睡袋裡,它們就堆置在我的頭頂正上方。但能逃出來我別無所求,至少這些不舒服讓我在無所作為的長假裡分心了。再兩天就是我們的九州旅行了,哪裡都好,說走就走的九州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