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社工 化名:丹丹(26歲) 資歷:5年,半年獄所社工
自從我在監所從事社工工作,身邊的人問的第一句話總是「有沒有……發生什麼
別』的事?」帶有一絲的不好意思,也隱晦地顯露出發問的獵奇心。
有一件我自認為是特別、沒到過監所不會知道的事─收容人的舍房牆上,大約距離地板二十公分處,有個面紙盒大小的洞口,是用來拿取飯菜等物品的唯一管道。在男性的監所可以抽菸,打火機則用繩子吊掛在這個洞口外頭。抽菸時,須將頭貼近地板,一手伸出洞口拿打火機。形成一個詭譎的畫面。
我也曾經擺過這樣扭曲的姿態。
因為竊盜罪入獄 就不怕活不下去。那天,我為了要讓一個隔天假日要出監的阿嬤,出去後得到社福資源協助,得請阿嬤簽署同意書、填寫個案轉介單。
紙筆放在小小洞口處,我將身體盡可能的壓低,直到頭快貼齊地面,看到阿嬤布滿紋路的臉湊在洞口的另一頭。
那一刻我感到不捨與困惑,為了拿到本來就應該有的權益,如飯菜、社福資源,人必須要像狗一樣趴在地上?
這位滿頭白髮的阿嬤有言語和聽覺障礙─即聽不到也說不出話,我們都靠紙筆進行會談。
阿嬤入監前,和兒子兩個人一起住。她說兒子被人騙走一千萬元,正在打官司,還需要償還房貸、負擔她的生活費,背負很大的經濟及精神壓力,正在看身心科,因為擔任裝潢工人,總是工作到很晚,下班後只想趕緊回房間洗澡休息,也沒空和她聊聊說話。
有言語及聽覺障礙的阿嬤,數年來活在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她的想法沒人聆聽、她今天過得如何沒人知道。每天唯一面對著的,只有閃爍的電視畫面,過著這般沒人說話的日子已經好久好久。
想到阿嬤是犯竊盜罪進來監所的,我問她「為什麼?」
「外面物價太高,在裡面就不用擔心這件事」她寫道,然後接著寫下「一方面是沒錢就活不下去,另一方面是恨意吧。」看著她的文字,我不禁起了雞皮疙瘩,心中也傳來陣陣酸楚。
我曾看到一篇電影影評寫「這是一部寫實的監獄片」,最後卻寫「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也沒坐過牢」,那一刻,讓我不禁對如此「寫實」的誠實,啞然失笑。
其實多數人鮮少接觸與了解監所或底層生活的經驗,卻仍會形容《寄生上流》、《大佛普拉斯》等電影「寫實」反映社會面貌。只要提到監所生活,最好奇的卻往往都是「監所舍房內有特殊磚頭?有神祕機關嗎?」「有錢的犯人會賄賂獄卒嗎?」一聽我回「不會」後,又忍不住追問「為什麼都跟港片演的不一樣!」或是「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但是,電影真的拍出了社會的真實嗎?
阿嬤困一人世界,出不去又進不來。
以阿嬤為例,她的人生會有人關心嗎?在無數次會談中,我們是透過紙筆一句句書寫,這樣的晤談速度會比一般交談,多花上好幾倍的時間。但是,我想的是透過協助她申請補助,連結民間及政府資源,或許可以緩解阿嬤家中經濟困難。
我同時也在思考,如何改善她受困於出不去、他人又進不來的一人世界,如果我學會手語,是否可以理解她的想法,是否能往她的世界更邁進一步?如果她學會用智慧型手機、電腦,用網路和朋友、陌生人、社群媒體交流互動,是否能建立與社會連結的管道?
否則,阿嬤再度因竊盜罪入監,或許只是遲早的事。
其實,竊盜往往不是問題,它只是問題的表現方式,就如浮在水面上的冰山,僅是表象一角,看不見的是水面下龐大的、令人窒息的困窘。那我呢?我所看見的,是否也只是冰山的一角呢?還有多少我看不見的角落,會有機會浮出海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