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鷹酒吧與DNA雙螺旋之秘

老鷹酒吧與DNA雙螺旋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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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橋大學國王學院附近的老鷹酒吧

劍橋大學國王學院附近的老鷹酒吧

 走在劍橋大學國王學院附近的街上,女兒指著前方的一個紅色小店招,說:「那就是有名的老鷹酒吧(Eagle Pub),你一定要進去看看。」

 雖然是大白天,但酒吧內卻有點陰暗。斑駁的牆壁上掛滿了大小不一的鑲框照片,猜想應該都是來此造訪過的歷史人物,在昏黃小燈的映照下,以英式的優雅為我們展示酒吧三百年厚重的歷史。我的眼光四處瀏覽,終於在一面牆上發現幾幀熟悉的照片和兩塊金屬面板,上面寫著:

 「一九五三年二月廿八日,克利克(F.Crick)和沃森(J.Watson)在這裡宣佈他們發現了生命的奧秘(DNA的雙螺旋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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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兒要我看的就是這個,果然是我該來的地方。據說當年兩個人一星期有六個晚上就坐在這裡共進晚餐,邊吃邊討論(夾以爭辯)DNA的結構問題。他們的這個大發現,不僅開啟了研究生命奧秘的大門,還是生物學界乃至整個科學界的一大傳奇。

 我們在鄰近的桌邊坐了下來。點了炸魚、薯條和DNA啤酒,邊吃邊談論劍橋的物價還有克利克。我向女兒提起克利克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在得到諾貝爾獎多年後,有一次接受採訪提到的「研究生症候群」:一個人在剛踏進科學研究的殿堂時,就會被人洗腦,他們告訴你要多麼小心,科學發現是如何困難等等;所以,研究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能有什麼科學發現。

 克利克在找出DNA的雙螺旋結構時,雖然已經三十七歲,但還沒有拿到劍橋大學的生物學博士學位,所以嚴格說來,還是個「研究生」(他原是倫敦大學的物理學碩士,一九四七年退役後來到劍橋大學,才轉而攻讀生物學)。他在劍橋的卡文迪許實驗室(Cavendish Laboratory)和沃森相遇,沃森比克利克小十二歲,但已擁有印第安納大學的遺傳學博士學位,他是到劍橋來做博士後研究的,所以嚴格說來,也還算是一個「老研究生」。

 兩位還算年輕的「老研究生」大概已經確知《自然》期刊會在一九五三年的四月廿五日登出他們的論文,所以搶先於二月廿八日在其老巢老鷹酒吧宣布他們的偉大發現。而這篇被視為二十世紀最重要科學突破之一的論文,只有短短九百字,配上一張手繪的DNA雙螺旋結構簡圖。

克利克(右)與沃森及DNA雙螺旋結構

克利克(右)與沃森及DNA雙螺旋結構

 這真是科學界的一大傳奇。我特別欣賞克利克「研究生症候群」的說法,因為我女兒當時正在劍橋大學莫德林學院做博士後研究,雖然她的專業是歷史,但不管做什麼,年輕人都不應該妄自菲薄。不過後來,我卻在這個科學傳奇裡發現以前不知道的另一些細節與眉角。

 當年,想找出DNA的結構是個熱門的科學問題,最少有三個團隊在從事競爭:一個是倫敦國王學院的女科學家富蘭克林(R.Franklin)和威爾金斯(M. Wilkins)團隊,他們用X光繞射技術研究DNA的分子結構,並認為其結構應該是螺旋狀。一個是加州理工學院的鮑林(L.Pauling,一九五四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團隊,他們認為DNA很可能是三螺旋結構。克里克和沃森可以說是實力最差、臨時拼湊而成的團隊,但卻也是最年輕、最有衝勁、思想最奔放、最擅於截長補短的一組。

 他們從鮑林和富蘭克林的研究裡得到啟發,還做了一個模型去向富蘭克林請教,結果被富蘭克林大加指正,還勸他們應「多用功些」。當研究生物鹼基的權威查加弗(E. Chargaff)到劍橋訪問時,他們也跑去向他請益,了解到腺嘌呤(A)和胞嘧啶(C)、胸腺嘧啶(T)和鳥嘌呤(G)有配對關係。他們綜合活用這些觀念和線索,在實驗室裡廢寢忘食地試驗,終於聯手搭建出DNA的雙螺旋結構,並立刻寫成言簡意賅的論文,投稿到《自然》雜誌。

 這個生命奧秘的重大發現雖然是在一九五三年提出的,但卻到一九六二年才得到諾貝爾獎的殊榮,而得獎的除了克利克和沃森外,還有威爾金斯(富蘭克林則不幸在一九五八年因卵巢癌去世)。而查加弗則對自己被排除在外頗為抱怨與難以釋懷(當然也有人為他打抱不平),不僅退出自己所屬的實驗室,還對現代的科學研究提出尖刻的批評。

 他認為克利克和沃森搶先一步發表DNA的雙螺旋結構是「科學界的首次爭奪戰」,以前,科學在國際間有一種公平、謙和的承諾,知道某些人已在進行什麼研究,而且已接近水到渠成時,通常就會很有風度地禮讓,而不會在獲得某些關鍵線索後,就立刻打電話給他的團隊或自己展開同樣的實驗,為的是想搶先一步發表,贏得榮譽或獲得專利。

 查加弗所說的這種「爭奪戰」在科技界更為普遍。我青少年時代讀到「愛迪生發明電燈」的故事,記得文章的插圖是在描繪愛迪生一個人在孤燈下做實驗的情景。但後來知道得更多後,才曉得「為了發明更理想耐用的電燈」,當時世界上有很多地方的人都爭先恐後地投入相關的研究,更非一個或兩個人的單打獨鬥,而是由一大群人所組成的不同團隊在從事激烈的競爭,愛迪生這個團隊只是在某些方面拔得頭籌或做得最好而已。但後人卻只知道愛迪生,而且發明電燈的功勞和榮譽幾乎都歸他一個人所有。

 但有競爭才能讓人類文明獲得更快速的進展,雖然有些殘酷和弊病,卻也不見得是壞事。有人以此來請教查加弗,查加弗的回答是「我從未聽說過雪萊和濟慈曾彼此競爭(要搶先對方一步寫出讓更多人讚嘆的優美詩篇)」,言下之意是科學應該跟藝術一樣,要優雅一點、從容一些。

 話雖然不錯,但我們看從諾貝爾文學獎到各地方的小說獎、文藝獎,雖然大家並沒有在互相「搶快」,但為了「爭奪」獎項,轉而運用各種手段去拉攏、施壓評審,製造輿論的行徑,其實更讓知道內情的人皺眉、齒冷。科學的獎項還有真假對錯的客觀依據,而文學藝術類的獎項,優劣良窳其實見仁見智,每次公布誰獲獎,總是會出現批評和不滿,但塵埃落定,卻也只有得獎者留下他們的美名,還有誰會在意、記得當年背後的爭奪。

 只要是人多的地方,難免就會有競爭。當然有孔子羨慕的「揖讓而升,下而飲」的佳話,但有形、無形、溫和、激烈、冷酷的爭奪,就像老鷹爭食般,也是在所難免。近來我已學會不再特別注目、標榜某些個人的成就與貢獻,因為我知道那些成就或貢獻其實都是很多人先後不斷努力、累積才有的成果,某個人或一兩個人通常只是因為機緣而冒出台面,接受表揚與鼓掌的代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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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房間」就是「這輩子」,佛洛伊德所說的「潛意識」是「這個房間的地下室」;而達賴所說的「前世」或「前前世」就是「隔壁的那個房間」或「隔壁的第二、第三個房間」。他很巧妙、或者說很有智慧地把一個信仰的問題轉換成很有創意的「箱子外思考」、「另一個箱子思考」的問題。
「鱒魚的夢,可能也是人類的夢;鱒魚的幻影,可能正是我們的心象。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不可如何的先天眷戀,歷史的痛苦感情。鱒魚,是神秘的魚,鄉愁的魚,悲劇的魚。鱒魚,在寒夜,於荒村,憑著方寸一盞孤燈,望向迢迢遠路……。這是鱒魚的傳說,也正是我要敘述的『寒夜—荒村一孤燈』的故事。」
所謂「圓滿的生命」並不是身體生活、心智生活、情感生活、靈魂生活要各占四分之一,而是它們應該有一個基本的量,譬如各百分之十或十五,剩下的百分之六十或四十再隨個人的偏好或階段性需求來分配。在不同的人生階段,能夠對自己所欠缺或不足的部分做適度的彌補,才能讓生命更加圓滿。
兩次到宜蘭吃早餐,在回程時,出了雪山隧道,發現從坪林、石碇到新店,往宜蘭的車子大排長龍,而反方向而行的我們卻一路順暢。這時候難免就會覺得:什麼是愜意的人生?在不同的時候,選擇不同的方向,到同一個地方,也許就能活得自在一點、有趣一點、愜意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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