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上的棉花（上）

　　那就來聊聊新疆棉花吧。

　　這件事在台灣的熱度似乎逐漸降低了，除了台灣人好像真的有點健忘之外，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台灣人好像其實也滿習慣這種事了。有某個外國品牌做了什麼事，中國人覺得「又」辱華了，小粉紅群起而攻之。為這個外國品牌代言的藝人紛紛切割，在微博上發表支持中國的言論，台灣人或香港人覺得很生氣，然後也揚言抵制這些愛（中）國藝人，但是你抵制他們，他們卻好像不痛不癢，於是一陣子之後就莫名平息了。隨著中國越來越容易感到被冒犯，這個「一陣子」的時間長度也越來越短，然後最後就只剩下「唉，可惜我們就是市場太小。」這樣的感嘆，直到下一次這樣的事又發生。

　　先從最末端的藝人表態開始。你對這次的事件關注的重點是什麼呢？是因為發現「想見你」迷倒萬千少女與師奶的許光漢原來居然也舔共而感到傷心？還是為了陳奕迅要賠償addidas天價賠償金而幸災樂禍？或是對新疆的人權狀況終於被國際社會重視而振奮？抑或是H&M、Nike這些品牌幹得好，我還不買爆！你怎麼想當然都可以，不過我想試著從選擇的天秤談起。「凡選擇必有代價。」這句話不算什麼嶄新的概念，但是這其實是很值得去思考人們所有行為邏輯的一個準則。從這個標準來觀看諸多「辱華」事件後相關藝人的反應，首先是我們看到的是這些藝人的所謂「愛國聲明」多數是發表在微博上，當然很重要的原因是這些聲明要給中國人看，但是我個人猜測其實或許也有一個原因是因為這些聲明其實是經紀公司發的，尤其像是片面宣布代言合約中止的商業行為，沒有經過經紀公司同意藝人是不可能貿然行動的。而藝人經紀約這種東西其實非常複雜，很可能同一個藝人的台灣演藝活動和中國演藝活動是由兩間以上的公司去負責，演唱、戲劇、代言等不同領域的活動也可能是交給不同的經紀公司。而負責中國部份的經紀公司擁有這些藝人的微博管理和發言的權限也相當合理，至於這些經紀公司要發表什麼內容可能藝人不見得事前就能知道。所以，儘管沒有太大的把握，但是我猜這些藝人不無可能是看了報紙才知道自己舔共了。當然，你可以說，發現經紀公司在微博上發表了這些舔共言論之後，藝人也還是可以反駁、澄清啊，但一旦這樣做了，中國經紀公司完全可以因為這些藝人「有嚴重自損形象之行為」，甚至是「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為由而要求解約，並且要求藝人支付鉅額違約金。所以這不只是放棄中國市場而已，立刻可能就要面臨賠償和不可能贏的官司訴訟，而避免這一切悲劇下場的方法卻出奇簡單，他們只要什麼都不做就好。

　　我沒有興趣幫這些藝人辯駁什麼，畢竟從結果來看，他們就是為了中國市場罔顧人權和民主，而且既然決定前進中國就代表了他們應該要能預料得到這樣的事遲早會發生。我只是想回到現實面談談，他們真正面臨的選擇和代價是什麼而已。

　　回到經紀公司的角度，他們又面對了什麼選擇和代價？直觀來看，天秤的一端是中國市場，另一端是台灣或是香港市場。這當然就已經很不平衡了，但是真實的狀況可能失衡得更嚴重，一方面如我上面所說，如果這間經紀公司只擁有藝人的中國演藝合約，那藝人的台灣和香港市場的收益與他們無關，根本不存在選擇；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言論自由的台港，當然藝人發表這樣的親中言論會傷害藝人在台港的市場價值，可能也會丟一些代言，戲劇演出或新歌發表可能會被擱置，周邊商品的銷售也會減緩，但是藝人和經紀公司的生命財產安全不會受到威脅（你看就算是黃安每次回台灣也沒人真的去揍他不是嗎？）甚至過一段時間之後，這個藝人如果沒有其他親中行為，他又可以繼續在台港從事演藝活動了。但是在盲目愛國的中國可不是這麼一回事，藝人要是真的發表了中國政府或小粉紅不愛聽的言論，那可能除了在中國演藝發展之路完全斷送，藝人本身的人身安全、經紀公司的存續與否都將面臨危險，甚至還有可能鋃鐺入獄。像這些逼迫藝人表態的事件會越來越頻繁、要求的表態會越來越激烈，並不是因為中國越來越強大，而是中國從政府到民間已經越來越不理性，越來越走向失控。總之就算不論市場規模，他們面對的天秤兩端其實是這樣的，一邊是台港的演藝收入短暫的下降，一邊是在中國的發展可能性永久終結和人身財產安全的威脅。我不知道如果是你會選哪一邊，我只能說我沒那麼勇敢，我只能選擇對不起比較理性、比較不會傷害我的那一邊。

　　所以我們應該試圖平衡這個天秤嗎？試著把台港那一端的代價加重，讓他們一旦選擇親中，在台港的演藝生命也要隨之終結，甚至查封他們在台港的財產，讓他們回台灣就遊街示眾、牢底坐穿？我相信你也不會認同這樣做，除了因為我們人真的比較好，更重要的是，「言論自由」這項得來不易的成就實在不值得為了這些事、這些人就隨意丟棄。我們當然可以用我們的喜好和鈔票去選擇支不支持他們，但是市場的力量最多就這樣了。成熟理性的人總是吃虧，常被身邊幼稚混蛋的人氣得半死的你一定懂這件事。但是對付粗魯野蠻的人也不見得沒有好的方法，那個選擇的天秤，確實有平衡，甚至是逆轉的可能性。

　　這次的新疆棉事件或許就是個逆轉的契機。

（續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