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輕狂

在生命的長河中，我們隨著歲月滾動，河床石磨去了稜角，愈雕琢愈圓潤；在成長的旅途上，景色隨著季節變幻，山茶花帶來了春風，愈吹拂愈嫣紅。我倚在窗邊，眺望著遠方，佇立良久，想從蛛絲馬跡中找到大地春回的生命力。

這陣子畢業多年的學生紛紛回來找我，聊他們對人生規劃的迷惘、聊感情上的困惑、聊想要休學的掙扎，甚至聊他們工作上的不順遂。和學生們交流的過程中，我不禁回想起年少時自己也曾迷惑過，幸好一路走來許多貴人相伴，才讓我慢慢尋找到自我，現在也有能力可以為學子們解惑。我將這段心路歷程化為一篇文章，發表於網路上，原以為沒什麼人會認真看，卻很意外地激起了許多畢業生的共鳴。

有一個學生在我文章底下留了一段挺負面的文字，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人生走到此地步，很辜負以前我對她的好。我看了名字和照片，認出是九年多沒聯絡的畢業學生莉軒，便主動與她聯絡，關心一下她的近況。

她說：「覺得自己很不會想」，然後傳了一張照片給我，是個約二、三歲的小孩，問說：「很像我吧?」

「妳小孩?」

「是的!」

「孩子的爸爸呢?」

「在獄中，不跟他在一起了。」

「那妳現在有工作嗎?」

「當然有，不然怎麼養小孩。」停頓片刻，她接著說：「只是…不是很好的工作就是了。」

我頓時語塞，沉吟半晌，回她：「至少正正當當，不偷不搶。」

「是啊!不偷不搶…。」然後兩人都默然不語。

回想當年，她是班上的大姐頭，在訓導處當組長的我，幾乎每天都看她和導師拉扯著進訓導處，幾次的接觸過程，覺得這個班這樣下去實在不行，便藉著學期轉換之際，自告奮勇接下這個班的導師。這個班的確問題不少，學業成績很差是一回事，常規更是嚴重的不受控，警告上百支的便有五、六個。花了不少心力整頓後，學生終於可以在早自習及午休時安靜、作業準時繳交、打掃工作也才得以上軌道。

當然，還是有幾位學生會為了一些事和我嚴重爭執，其中一位便是莉軒。我還記得有一次放學後，和莉軒為了打掃工作，在班上跟我嚴重地爭執了三十分鐘後，她激動地哭了。

雙方冷靜下來後，我問她：「妳和以前的導師爭吵，不是甩頭就走，就是和他拉扯，為什麼妳今天沒有轉身就走?」

她淡淡地說了一句：「因為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然而即使她知道我是為她好，類似的爭執仍不停上演。

畢業前兩三週，班上同學的警告幾乎全銷完，都可以拿到畢業證書。那天早自習，我在講桌前批改聯絡本，莉軒走過來輕輕敲了一下講桌，說一句：「我那個沒來!」我警覺地將她拉到一旁詢問，她坦承，這陣子與一名網友交往，對方是個大她快二十歲、有毒品前科的人，在沒有保護措施下，他們發生了關係…。

我適時地輔導一些觀念，也告訴她如果再過三天月經沒有來，我會陪她去醫院檢查，再做打算。幸而，隔天她月經來了，不久後也畢業了，整件事似乎就這樣落幕了…。

之後還曾在網路上聊過幾次，知道她過得並不太順遂，畢業後未再升學，進入職場卻屢次因故被解聘，交往對象也頻頻更換。然而言談中，她將自己工作上因為遲到或失誤被扣薪水的問題，全推給了老闆，完全不認為自己該有所修正；對於感情中的爭吵，也認為是對方的問題，而不檢討自己的脾氣。彷彿平常在學校發生的所有事情，只是換成在工作場合上，再發生一次。

這一次的對話，讓我的心情波動了一整天。

的確，她來自一個單親家庭，有個在酒店上班的媽媽，缺少了一個好的家庭，缺少了一個懂得怎麼教她的母親，更缺少了一個負責任的父親。而這也是當初我擔任導師時，一直希望能給予她協助的原因。只可惜，一年的時間，成效有限。然而轉念一想，或許她自己也錯過了許許多多可能轉變自己、提升自己的機會，甚至可能在當下理直而氣壯地告訴自己：「為什麼我一定要…。」

回想至此，除了感到遺憾，我更想告訴我那群正值年少的孩子們…

孩子們，當你們因為老師要求你早上不遲到而與老師爭執；因要求你們一天背十個單字而感到無言；因要求你們認真打掃而頂嘴；因要求你們不曠課而反駁：「上課很無聊！」；因要求你們考六十分時反問：「為什麼一定要念書？」此時，你們可知道「放棄」對一個老師來說多麼容易？我們大可以不用和你們爭吵、和你們堅持，大可以用「你爽就好」的態度來回應你們。然而，因為你們年輕不經事，我們選擇和你們堅持、和你們爭吵，然後贏得了個「機車」的封號。

孩子們，請千萬記得，誰都無法逆料未來會怎麼樣，而真實的成人世界比你們所想像的還嚴苛。我們只能教你們，面對未來，你們準備的愈多、態度愈積極，便可能過得更好，便可以悔恨少一些。當你們問我： 「難道我連放棄我自己，你都要管?」時，平心靜氣後，你們仍得想一想：放棄了這個，我還損失了什麼?我知道年少容易輕狂，但這是個必然在你們將來得面對的問題啊!

思緒雜亂至此，讓我無法再思考下去。我心想，我們無力改變已成的事實，至少我們可以替積極的面對未來做些什麼。

隔天，我再次敲打著鍵盤，寫給莉軒：「努力工作，好好把孩子養大吧!」

她回我：「老師，我會的!我現在更懂事了!我會堅強 ，謝謝您仍願意跟我說這些!」

頓時，我彷彿看見了我一直在找尋的那股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