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親密愛人（二）

在喪禮當天，陳常的兒子陳仲會去接他的爺爺到殯儀館，林段美則早在中午已經來到場地打點一切。陳老太太在下午時候到達，還未進來就雙眼通紅。那些工作人員與和尚陸續到場，林段美去和他們打招呼，又討論一會兒的流程。其實儀式並不繁複，主要是和尚頌經和必要的瞻仰遺容等程序，較特別的是林段美加插了讓自己以及陳常的兩個好友分享一些對他的回憶的環節。

殯儀館有提供不甚吸引的齋菜給家屬。林段美身份上不是家人，但仍然和陳仲陪兩老在那小房子裏吃了一頓飯。他們其實都沒有吃些甚麼，可能在期間答謝林段美的次數比吃的還要多。

直至場地坐滿了七成左右，儀式就正式開始了。林段美這段時間一直坐在家屬的區域陪著陳常的父母，偶爾看見一些很久沒有見面的朋友，例如往時一起玩音樂的好友，會和他們閒聊幾句；其他的時候，則是忙著把賓客和陳仲摺的金元寶放進爐裏燒。

她的丈夫在儀式開始前半個小時左右，拖著他們的小女兒到場。兩老起初以為他又是兒子的朋友，經林段美介紹後才知道是她現在的另一半。他是個矮小的人，小小的眼睛，渾身都要比陳常來得穩重。

聽著那兩個友人的分享，林段美不時會心的微笑，那種種過去了的快樂痛苦哀愁，又披著一層薄紗重現眼前。也許是半天勞累的關係，她不覺得特別悲傷，反而是慨嘆時間真的過得很快，一轉眼就二十年。相反坐在旁邊的陳老先生和陳老太太，過程中多次輕輕拭淚，女傭和陳仲看著這兩位老人，也不免心生憐憫。

接著林段美起來，隨著黑色長裙的搖擺走到咪高峰那裏，回頭看了一看那張請人處理過的笑臉，然後才開始她的分享。

「其實我今天來，可以說是來赴約的。在我和陳常還在一起的時候，那時大約還未結婚，有天我們不知為何討論到關於死亡的問題。我記得他問我：『如果你死了，你會想我在你的喪禮上說些甚麼呢？』我望著他，一時想不出答案，於是我反問他同樣的問題，他似乎一早就有準備，說：『就說：這個真是個壞透了的人呢。』」她由衷的笑了一笑，又繼續。「我隨口說了好，所以我今天就是來這裏履行這承諾了。如果你問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當然有很多不同的回憶會冒起，但總括而言說他是個壞人也不是不準確吧。我剛才聽健仔的分享，說他們醉酒鬧事的那段，心中真是千樣往事湧出來。當時我和他就是如此，不時到酒吧喝酒還是甚麼的。其實我在我們一起之前，已經聽聞過他放蕩的生活，這樣看來說是『壞』也可以。

但當然了，認識他的人就知道他私底下是個十分細心體貼的人，他追求的生活，大概就是所謂的『自由』吧，也許擁有藝術家性格的人都會有這樣的通病，只是程度不一而已。他曾對我說：『世界實在是太大了，而一切也都在變，這樣真是可惜到極點。我就算長出翅膀來也無法好好的觀賞這個世界！』在我的眼他就是個願意一直飛一直飛去環觀世界的人，就算因此而耗盡了一切也在所不惜。」

這時林段美用指尖輕輕按了眼角一兩下，然後又繼續說。

「那，那他現在的確是做到了吧。引一些很老套的話，甚麼『生命不在於長短』，確實是對的。陳常永遠都是世界裏的一炮煙花，也是我生命裏不可或缺的一炮煙花。我和他也許是有緣無份吧，但正如他所說的，世界那麼大，怎能不學會『無常』這個道理呢。

剛才中午我看著他的棺木來到這裏的時候，真的特別感到這一點。生命真是虛幻啊，一個人昨天還是安好的生活著，今天就被推進棺材裏了；我認識他二十多年了，那個捧著結他的少年一眨眼就變成一個死去的人，這樣想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啊。我想，例如我剛才說他是一個壞人，又有甚麼意思呢？他是一個絕世的好人，又能有甚麼分別？我猜我應該離出家不遠了吧。」她又揚起嘴角笑了。「嗯，那麼……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最後就讓我替陳常的父母答謝各位的到場吧，你們的心意他會知道的。」接著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殯儀館的司儀又回到咪高峰前。（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