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親密愛人（一）

報紙或新聞在報導陳常的死訊時，十居其九都不會稱他為「音樂人」或「結他手」，而總是稱他「林段美的前夫」。事實上，如果你不認識他本人，又不是林段美的忠實歌迷，現在光聽名字也未必能說出他是誰吧。

但在二十年前，他和年僅二十歲的林段美奉子成婚的那一則新聞，卻是填滿了每家報章的娛樂版。那時二十四歲的陳常挽著林段美的手出來見傳媒，宣佈二人已經結婚的時候，大眾還未知道她已經有了四個月的身孕。

當時的林段美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歌手，就在她用那雙大眼睛和獨特的搖滾唱腔開始俘虜年輕的男女之時，竟然傳出這樣的一個消息。聽說當時她的經理人公司勃然大怒，要把她打進冷宮，連那已經製作好的唱片都被下令回收。反而是大眾對這段婚姻的看法較為兩極，一些奉她為偶像的少女甚至因而興起了早婚的念頭。

又有誰能猜到當日年少輕狂的少女，最後能發展成今天的偶像巨星呢？那對眼睛已經老了，變得越來越尖，臉也開始變薄變削，看上去卻有一種年青時絕對沒有的妖艷。而且雖已年介四十，但保養實在得宜，皮膚仍然雪白不在話下，身材甚至比當年更為誘人。

相反陳常的人生就沒有那麼順利了。記得他們結婚的人，一定更記得他們在短短十四個月後離婚的消息吧。那時他們的小男孩還只是一歲，陳常將撫養權交給林段美之後，又重新開始一個人的生活。只是在那件事以後，也許是聲名不好的關係吧，他的演出和工作明顯減少，最後只得黯然淡出樂壇。

當鎂光燈不再照在他身上，就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生活了。直至十多年後林段美再婚，媒體才又對他燃起些微興趣。恰巧他那時剛得腎病，新聞自然拿他的慘況和前妻的美滿生活做無謂的炒作。

而當他又一次被眾人遺忘，他的離世就給了他最後一次贏得目光的機會。各種資料都顯示，他的死主要都是因為那難纏的腎病。在最後的一年，他已經被病魔折磨得苦不堪言，身形消瘦得嚇人，最後因幾種併發症撒手人寰。

他現在的家人就只剩年邁的雙親了。他的父親住進老人院已經好幾年，雖然要以輪椅代步，但精神和認知能力尚算可以，以一個八十歲的老人來說更是十分不錯。至於母親，她和陳常同住，由一個女傭照顧，雖未致百病纏身，但身心都已衰老，前幾年開始很容易就喊累。他們在此高齡還要承受喪子之痛，除了是心靈上的一大負擔之外，關於喪禮的繁雜事務更是超出他們身體的能力之外。

就在他們惆悵之際，不久前接到消息的林段美主動聯絡上他們。雖然已不是親人，但一聽到她的慰問，兩老還是親切的問候關心了這位前媳婦的近況。她在電話說，這次聯絡他們，一來是出於慰問，二來也是有關於陳常喪禮的事要談。她知道他們都已年老，根本不可能處理兒子的身後事，於是自告奮勇，請他們讓她和兒子替陳常完成最後一件事。

他們對她來得及時的提議感到又驚又喜，滿懷謝意地答應了她。他們已十多年沒有見面，林段美的善意卻填平了這段空隙，他們再次變成一家人似的，就像時光倒流了二十年一樣。

終於在她的打點下，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雖然是前名人，但林段美深信來送別陳常的人不會太多，因此只訂了一個中型的房間，喪禮則按陳老先生的意思採用簡單的佛教儀式。她又在陳常的近照中找了一張較為飽滿的相片，花錢找人修飾了一下，作為他的大頭照。

不只是相片，殯儀館和儀式的費用、棺木和各樣雜費她都一一包辦。雖然兩老極力勸阻，但她頗為堅定地說就當是她送他的最後一點心意，也強調說那點錢根本不是甚麼一回事，這一點她是對的。（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