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一個很會在生活裡找樂子的人。
記憶裡的他,彷彿一直停在他三十多歲,還常有著大孩子的樣貌,從我現在的年歲回看,是啊!現在的我是年長他許多的。每回只要想起童年時總是能變出一堆玩意兒給我們兩個孩子玩的他,都會記起那在心裡對他有過崇拜的黏膩; 但又有時會有那種「爸,你很煩捏!這個我不要玩啦!(也不想陪你玩啦!)」尤其是那個哈雷彗星出現的日子,他傻勁地要我們跟他一起用那明明望不了很遠的望遠鏡看那個我根本睏得要死不想上屋頂看的東西!
父親有著像極了小叮噹的口袋,常常拿出我們沒看過的新東西或是興奮地拿出自己也想玩的電動遊戲機的新配備,或者像「天橋上的魔術師」有那麼一個魔術箱,變出無盡的魔術道具,消磨掉我們無盡的童年,以及當時根本沒有想過與父親那樣短暫卻又綿延至三十歲之前便嘎然而止的緣分!
關於父親的存在,得問姊姊或母親,我總是只記得「單一個畫面」「單一個事件」,幾乎記不起過多的交談畫面和曾經有過什麼樣共同的心情。就像「拼拼圖」這事,我只記得那是父親給我們的遊戲,拼好了,我們會拿著拼圖小心翼翼地坐上他的偉士牌,噗噗噗地去到五甲的裱框店,說是要把那拼好的圖樣黏在框裡,就可以跟那些他高掛於家裡天花板之下的匾額一樣,掛在家裡空出的牆面掛上,好讓我們可以看著那些我們聚睛會神拼出的成果。
父親的離去,像是暴雨沖刷沒有樹根抓牢的山坡地,向屋侵襲而來的土石流,將我童年時光一下子全都掩埋無法再見光明,連同許多他曾在日子裡帶來的那些使我不無聊的玩意兒,都隨著玩具的老舊、年歲的增長,慢慢地不再在生活裡占上一個位置。父親還在,但我們共同擁有的記憶,在那屋裡、在我們的生命中,卻停在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在那樣的午後,捧著我們像我們捧著那盒將要拿去裱框的拼圖,如此小心翼翼。
年紀大了一點有了自己的經濟來源,偶爾買買拼圖來拼的時候,總會浮出那一幕像是存在過又像只是我假想父親曾經帶著我們去裱框的畫面,我已經慢慢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是不是真的跟他有過那樣親密的時刻?是不是真的在童年有過那時不懂是幸福的滋味?但仍舊有著拼圖的喜好,卻也不知道是那其中留有對他的情感還是只是像母親說的:「你們真的沒事找事做捏!」
是啊!父親給我最大的、應付生活最好的長才,大概就是「沒事找事做」的能力了!好讓我在哪兒都可以找到生活的樂趣,才能在漫長又難以下嚥的人生裡,替一個又一個無聊的空白裡填進各式各樣不同色彩,只是再沒有人硬要你陪他去幹那些他自己無聊又要人陪著一起的事!
前不久在網上找到可以訂製紙製拼圖的店家,又在去墾丁的小旅行裡拍了自己喜愛的照片,稍微調整一下照片就傳給店家。已經不記得上一回自己拼完一組一千片的拼圖是什麼時候了?每回拼完總是又將它們打散再放回盒內,待下一次想起再拿出來重組,但越接近拼完的時刻,就越容易想起那個已經無法完全想起的父親身影,只得全神貫注地找出最難完成的那一塊缺。
母親見我和姊姊幾日都與那進度緩慢的拼圖奮戰,她都會用她那覺得我們正在荒廢人生的語氣說:「你們真的很無聊耶!」不知道母親有沒有跟我們一樣記得那些關於拼圖的曾經?記得她與我們與父親有過的美好記憶?
如果。父親|可能是在某些時候總是會想起這麼一句:「如果爸還在,現在會是什麼樣呢?」但是爸,就是不在了。
P.S
拼圖做了兩盒只先完成了一盒,還沒空玩另一盒。許久沒寫父親。那情感的泛濫終於沒有從前一寫就像開關壞了的水龍頭一樣完全無法停住淚水。我也不確定「拼圖」會不會是我最後書寫得出來關於他的記憶?還是落了幾滴淚,但終於可以說:「爸,我不哭了!」
圖:我做成拼圖的照片,20210317後壁湖漁港,Canon EOSM50。拼圖完成實在累死人了顏色都漸層進度超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