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薩哈公寓】|在主流價值以外的無結局人生

2021/05/16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關於作者趙南柱,大家耳熟能詳的應該是她的另一部作品「82年生的金智英」。我還沒讀過書之前就先看了電影,猶記得只買到百老匯小廳的第一排角落,整場脖子痠痛地仰著頭默默流淚。
「薩哈公寓」是一部反烏托邦的架空虛構小說,書寫了更廣泛的議題。在字裡行間可以感受到作者對於底層社會的小人物充滿了悲憫之心,在非現實的故事背景設定下,人物甚至於情節卻充滿了現實感:恐懼、疑惑、掙扎、無奈、同情、憤怒、憐憫;社會階級、流離失所、失去親人、歧視、暴力、自殺、墮胎、人體實驗。要說這是虛構,也太過於真實。
故事背景建立於一座由資本主義企業收購卻實行社會主義統治的城市國家─國民稱之為「城鎮」,實施七人共同總理制度,但總理的身分始終保密。在城鎮裡將國民分為L和L2兩種階級,L是擁有居住權的居民,擁有一定水準以上的經濟能力、專業知識或技術;L2則僅擁有居留權,通常從事較為辛苦的勞動工作,薪資水平相對也較低,且每兩年要通過審查才能再延長居留期限。另外還有一群人,既不是L,也不是L2,甚至也沒有一個公定的名字,這群人多住在一棟日漸頹圮的「薩哈公寓」,所以又被稱為「薩哈」。
住戶們各自都有私密而不為人知的故事,而薩哈公寓包容了一切。
☆注意:以下將提及部分書中劇情,希望以一張白紙狀態進行閱讀的讀者們,請思考後小心服用,雖然我覺得以這本小說來看,並無防雷的必要。

珍京、道暻與秀|我們有愛與勇氣,那希望呢?

道暻沒有珍京的指示而跨出的第一步,所朝向的目的地就是秀。直到現在,珍京似乎還是無法瞭解那步伐的意義和重量。無論如何,他只希望道暻沒有後悔,因為在這個世上,有更多人連一步都無法自己踏出去。
珍京和道暻兩人的姐弟情誼十分彆扭卻真實,道暻為了替母親報仇而殺人,於是姐弟兩人一起逃離原生國家,來到薩哈公寓。後來道暻遇見了秀,與珍京漸行漸遠。但在秀無聲無息消失的時候,道暻像被雨淋濕的小狗出現在七〇一號房門口,珍京默默開門接納,在經歷各種叛逆、不諒解、背叛或爭執之後,仍然能若無其事地相濡以沫的,就是家人。
而道暻與秀之間跨越階級的感情,註定走向外人無法諒解的結局。「即使人們為了理解秀的選擇,替她找了許多理由,終究還是沒有人理解她。戀愛是專屬兩人的世界,擁有只有在那個世界才通用的常識。」秀是個充滿愛與熱情的小兒科醫師,不求回報地為薩哈公寓生病的兒童們治療,自始至終都不畏社會價值的眼光,愛自己愛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後在愛人身邊無奈地擁抱死亡,或許在沒有希望的城鎮,這是最好的結局。
秀迎來了她的結局,那珍京與道暻呢?

恩辰|低人一等的身份階級,自始至終都是原罪

恩辰的故事在書中所占篇幅並不大,卻如此震撼地貼近現實。
韓國在2015年時爆發了MERS(中東呼吸症候群感染症,病原是冠狀病毒),而作者應該是參考了這個歷史事件,將恩辰這段故事設定在「新型的呼吸道傳染病正在全球大流行」背景之下。殊不知此時此刻,這個像預言般的故事設定,竟真正地在世界上發生。
恩辰是L2,從小受到育幼院主任影響,希望長大後能成為一位教保員(在公立育幼院教育及照護兒童的職業)。但L2不能當教保員。「對L2而言,一切都只能等著被安排,從來沒有人教她要擁有夢想,或是替未來做規劃。」後來恩辰放棄了算是育幼院兒童長大後所能被分配到的最好的工作,來到了薩哈公寓,在這裡她重新找到了照顧兒童的熱誠與喜悅,卻在這時突然得到了擔任二年制約聘教保員的機會,於是恩辰離開了薩哈公寓。
不幸地,育幼院的兒童出現了新型呼吸道疾病的症狀,即使該名兒童一定是被進出育幼院的大人所傳染,仍然被記錄為首例案例。而十分費心照顧該名兒童的恩辰則成了第二例患者。不久後育幼院淪陷,恩辰與八名兒童們都被隔離,非L2的職員基於可能被傳染的危險性而被禁止上班。
後來傳染病奪走兒童們的生命,也帶走了恩辰。
而育幼院的嬰幼兒主治醫師在參加研討會時,研討會上有部分的人也出現新型呼吸道疾病的症狀,但這些人沒有被納入感染統計數據,移動路線、接觸者及待過的醫院全數保密處理,因為城鎮擔心公開過多資訊會造成社會混亂。但育幼院或是以L2為主的工作場所,一旦出現疑似病例,就會立刻遭到封鎖,人員無論是否感染都一併隔離。
屬於L2的恩辰,抱持著夢想與熱情,闖進L的生活圈中,而後迎來不平等的死亡。不管真相為何,不管善良與否,低人一等的身份階級,自始至終都是原罪。
幸好,在疫情資訊公開透明的臺灣,比較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但其他國家呢?如果不限於疫情呢?法治與社會公義在貧富之間是否一直有著雙重標準?
隔年春天,當最後一名L2患者死亡後,城鎮便宣告新型呼吸道疾病正式結束。

花子奶奶與友美|找回身體自主權的掙扎

花子奶奶在原生國家是一名非合法的助產士,但因為技術熟練,在助產所所長的勸說下也獨立做起了助產跟墮胎的工作。在原生國家,墮胎限制很多,針對墮胎的處罰也非常重,但助產所所長認為生命雖然很寶貴,但是否要將小孩生下來,應該要由身為當事人的女性來決定才對。
「雖然那張病床在生產時會使用,但墮胎時也會使用。」、「所長認為不生下小孩的決定和生下小孩的決定都一樣珍貴,都需要尊重,所以他堅信生下孩子的地方,也該用來墮胎。」、「人們可能對懷孕不瞭解,也可能不小心懷孕,狀況或想法也可能會改變。」、「不能因為一次的失誤,就毀掉一個人的一生。」
不管怎麼說,生產都很痛苦,而且還伴隨無數的疼痛和疾病。由一連串的因果連成實線的女性一生,在生產的同時,會突然被刀子截斷,而孩子的人生,也會和原本預期的完全不同。孩子的誕生,並非總是最好的結果。
後來花子奶奶在一次墮胎手術的失誤後,帶著罪惡感逃離原生國家,來到薩哈公寓。
友美的媽媽在生下友美後就死了,死前將友美託付給薩哈公寓的花子奶奶,奶奶為了養大友美,從友美小時候就讓友美以定期回研究院「檢查」及「照顧」為條件,來換取養育友美的資源。後來才知道研究院其實是以友美為人體實驗對象,進行免疫相關的研究。
長大後友美逐漸認清了事實,試圖逃離、反抗並尋找真相,但最終仍被抓回研究院禁錮。想到前陣子看孔劉跟朴寶劍演的「永生戰」,探索複製人生命自主權與存在的意義,也想到電影「移動迷宮」裡那些被拿來做為閃焰症病毒解藥開發試驗的年輕人們,到底在生命中一切變因都受到掌控與限制的情況下,所謂的生與存在的意義為何?到底要用什麼心態面對沒有選擇的未來?
我活著,別人想要我變成什麼樣子,我不能決定也不能表達意見,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不能主張我的想法,那還是活著嗎?我還是我嗎?
希望,究竟是解藥還是毒藥?

讀到最後,故事揭曉了城鎮的真相,但我發現薩哈公寓裡的這些角色都沒有結局。
不論是童話故事或是現實生活,如果最後不是家人團聚、不是帶著財富名譽返鄉、不是擁有一份令人欽羨的事業,跟相愛的人結婚,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寶寶,從此幸福快樂的生活著,那在這個Happy ending以外的人生,要怎麼樣定義結局?
沒想到春天那麼朦朧,夏天那麼耀眼;沒想到秋天那麼暖和,冬天那麼溫柔。她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不算是曾經活過吧?不算是正在活著吧?珍京看著眼前的景致喃喃自語。
或許,只是我私心希望這不是他們的結局。也或許,這就是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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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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