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哈公寓》是韓國作家趙南柱書寫的反烏托邦小說,這本書揭示「貧窮」的人群受社會結構宰制的面貌。在「城鎮」之外,作者以曾經存在過的香港九龍城寨,以及俄羅斯北部的薩哈(Sakha)共和國為藍圖,建構了「薩哈公寓」,它是失敗者的放逐之地,也是唯一的通道與緊急出口。在鉅視角度,作者寫出大結構之下被排除在外的群體,卻同時也將鏡頭拉近,特寫住在薩哈公寓中,各個小人物各自的日常與命運。
在這個作者建構出的世界裡,人被由高而低分為L、L2與「薩哈」三個階級,L的人具備資本、技術、或專業知識,能夠享有城市中蛋黃區的地理位置,擁有乾淨水源、電力與社會福利。L2的人次之,他們的居留權每兩年就得考核一次,是餓不死也存不了錢的階級,汲汲營營的生存著。而在L2之下的「薩哈」簡直像是被放逐的人,非法住進一棟廢棄公寓之中,被人們貼上標籤:「你們只能這樣了。」
城鎮是一個社會的縮影,作者以市中心/城市邊緣的公寓這樣的分隔,不僅凸顯了資源分配的不正義,也凸顯了不同階級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區分「我們」與「他們」是非常符合人類習慣的思維模式的,而地理位置不同這樣的分隔,就足以讓人在兩區之間劃出界線,使兩群人對立起來。
關於階級帶給人的對立,作者也運用了一個很美的文學意象促使讀者思考,由公寓住戶的對話洩露:
兩個居民在供水處旁談話,忽然飛來一隻黃色的蛾停駐,住戶J將它誤認為蝴蝶,而住戶Y說明了如何區分蝴蝶與蛾。
J:「以蛾來說牠太漂亮了」
Y:「你用漂不漂亮來區分種類?真有趣」
Y的話道出了社會的眼光,暗喻著城鎮居民L與薩哈從本質上就被分化:蛾注定是蛾,無論蛾再怎麼漂亮,也改變不了身為蛾的命運。正如被歸類於薩哈的人,無論再怎麼努力也終究只能待在那裡,做沒有人想做、沒有人在乎的工作,即使他們並不想苟活,而是也想要活得很好。
而趙南柱關注的就是這些底層小人物的故事,每一章節公寓房間的編號裡邊,是有名字有血肉的,有臉也有心的人們。他們是相互扶持的共同體,渴望著擁有尊嚴,努力的生活著。她寫他們的生活日常的一頁,從那一頁窺見他們的一生。
書中多次提到,警察在偵辦時,若有嫌疑犯不明的案件,經常會先到薩哈公寓來調查。這樣的情事在不同章節中重複出現,形塑一種動亂的社會氛圍。而在故事第一章敘述的命案中,媒體及社會輿論也將事件解釋成薩哈單方面對L的迫害。這些細節都在在顯示了將貧窮、社會地位低與犯罪直接聯想在一起的認知偏誤,而媒體的渲染更加深了大眾的刻板印象。
然而,值得反思的是,作者刻意設計情節,讓真相大白的時候,窮凶惡極的「罪犯」總是極為平凡的普通人,不是為了甚麼崇高的信念或者縝密的陰謀,只是因為有強烈的不滿,而起身犯案。因此媒體的風向、大眾的獵巫心態,全落為一種空虛。作者寫道:「信念是無法驅動行動的,只有直截了當的情緒才會。」而她同時也透過這個命題,向讀者詢問:是什麼原因讓人起身反抗?是什麼原因讓人尋死?
故事的最後揭示了非常諷刺的社會觀察。女主角冒著生命危險潛入一直對外保密的總理館,想把掌權者全部殺光,然而最後卻驚訝地發現人們一直聽令的「政府」其實根本就不存在,「總理館」並不是實際運作的政治機關,而只是一個虛構的信念,讓人們有一個權威能夠相信、能夠依循。
這段讓我感覺非常毛骨悚然。我們常常覺得不公義、不平等是因為有人為的壓迫。「革命」總是在以推翻統治者政權為目的。然而《薩哈公寓》中的總理根本就不存在,其實不必有真正的壞人,只要有一個不鼓勵民眾團結的體制,就足以讓身處其中的人產生比較,猜忌,甚而對立。
趙南柱書寫這個故事的初衷是「藉由這本小說,重新看待目前我們居住的社會。」
她處理悲劇時情感是節制的,她筆下的人們,有些慢慢「習得無助」,習慣了現實所施加、壓在他們肩上的無力感,但她總是在調度情節時,適度地慢下來,為城鎮邊緣的人們保留一份溫柔的善意,寫寫那些還沒有絕望的眼裡看見的美景,如從破碎石梯裡開出的黃花,或是一個平凡的午後時光一隻極美的蛾張開雙翅。故事裡的角色生活得如此痛苦,卻仍然這樣相信著:雖然身為蛾,還是可以很美。於是他們起身反抗。
這些故事帶著我們看見社會結構性的壓迫、貧富階級差距,也看見被貼上貧窮標籤的人們,是如何奮力的生活著、作者最後把故事停在一個未明的境況,但閱讀著的我們,可以帶著她留下的問題,繼續思想與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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