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由多篇短篇組成,金愛爛字裡行間充滿溫度,對人與記憶、社會與土地的關懷與溫暖,緩緩流淌在角色話語落下與舉手投足之間,緊密編織在家人、愛慕的人與擦身而過的人之間。
不知為何讀著讀著想到吳明益,讀刀印的時候,親情與童年回憶中那種令人微微抗拒卻又無法割捨的印記,讓我想到天橋上的魔術師;讀漂浮資料記錄島的時候,那種虛構架空卻又和所歸屬土地無比真實地連結的感覺,讓我想到複眼人。
書中點述了許多棲身在這個城市中的幽微身影。兄妹兩人侷促蝸居於擁擠陰暗的便宜月租小房間,失去隱私空間的情感不知何去何從;因為落榜重讀而居住於便宜的閱覽室中,漏夜排隊只為了搶到補習班數學講師的座位;讓母親一刀一刀賣出的刀削麵養大,那熟練揮汗的刀烙印在體內的五臟六腑;隱忍的愛慕心意,在心思百轉千迴迷路之後驀然回首,只剩下空無一人的房間。
讀著讀著,好像身邊也有一個人,曾經活出這樣的窘態,攢著故事,踩著凌亂的步伐,懷抱著幽微細密的情感,儲藏著一份遺憾,對生命有愛,對物有情,睹物思人。
以下節錄一些喜歡的段落:
垂涎三尺
她明白,自己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最為需要的並不是決心,而是「猶豫」,也明白在那個猶豫的瞬間就會有種錯覺─自己或許也有一丁點人生的選擇權。
一開熱水器,蓮蓬頭刷地一下,噴出了熱水。她忽然想到,對自力更生感到安心,是不是因為這種時刻,比如可以付得起水費,同時在熱水器蓮蓬頭下很真實地感受著開銷與花費,用著儘管不是最高級但也比普通還要好一點的沐浴用品洗澡,對舒適和可以實現舒適的條件,感到近乎恐懼的安然的時候;還有可以相信是自己主動去選擇了這所有一切的時候。
刀印
我得不停吃東西,媽媽也得不停煮東西,即使沒有什麼事可做,媽媽也會在廚房醃、泡、儲備食材,每當這時候,我都會向幼崽一樣,懶散嬌慢。明知道媽媽在忙,我也會賴在地板上看電視,或者靠在門檻邊跟媽媽東拉西扯。日落時,煮飯的香味會漸漸飄散開來,滿屋都脈動著切菜聲,跟凌晨時分依稀能聽到的淘米聲一樣,那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溫暖舒適。
儘管她的刀是朝著我比畫的,但常被那把刀弄傷的卻是媽媽。
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從來沒有真正餓過肚子的經歷,進而感到迷惑,不管貧富貴賤, 一個人純粹的飢餓感和純粹的食慾,是由另外一個人承擔了幾十年的事實,讓我感到驚奇不已。在很長的歲月裡,媽媽泡、醃、儲備、大笑、偶爾搓著自己的手臂,搓著搓著就一個人哭。...到了生日就手撕牛腩煮海帶湯,每逢元旦就做長條糕,春遊時做紫菜包飯,冬天就做醃蘿蔔,期間,我的臟、肝、腸、腎也隨之茁壯成長。印在食材上的刀印,也跟著在我身子裡亂竄,挑動著我的神經,我並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我長得更快。
四方印記
所以,後來我們再次在某條路上相遇,有過何等憤怒和猶豫的故事,暫且就先推到以後再講吧,先讓我們再繼續望一下學長和我徘徊的那條路,那條百轉千迴的巷子。不知為何,我感到年華不染的兩個人還在那條巷子裡徘徊,一直都沒有從那裏脫身,...時光荏苒,也許兩人一直走在那扭曲的時光中,創造我所不知道的故事。
漂浮資料記錄島
有一天,在天空中飛翔的黃色輕型飛機,忽然迷失方向,左搖右擺,最後直直跌落到村莊裡。飛機的機身插到了燈塔上,機尾則被烈焰包圍,墜入野生大麻田裡,霎時,幾千坪的大麻田熊熊燃燒了起來,島嶼瀰漫著騰騰升起的辛辣迷煙,直至兩天後下起大雨為止,食欲旺盛的火焰不知停歇,被大麻煙薰醉的島民們,整夜整夜地跳舞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