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淡淡,人心向陽,生命看似穩固,啪一下沒了──《疫起》

吳患
發佈於觀望
2023/04/25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本文劇透。本文劇透。本文劇透。本文劇透。本文劇透。本文劇透。)
2003年4月24日,由於台北和平醫院出現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病患,台北市政府宣布強制封院。含同當日召回的醫護人員,以及病患、陪病家屬共計1170人,分散院區A、B兩棟大樓。封院共計14天,154人染疫,31人死亡。
圖源:https://movies.yahoo.com.tw/movieinfo_main.html/id=14783
事件對當事人或成創傷,或為警惕,公眾也因其慘烈而關注,因關注而恐慌,堪稱集體記憶。廿年後,公視有了《和平歸來》,院線有了《疫起》,劇集、電影,多少讓當時尚幼或不在局勢內的人,得以具體窺探整起事件的脈絡──當然,以《疫起》而言,以「情境」形容,才算準確。
優點先行。如同宣傳所強調的「共感」,開頭一個人,身著黃色雨衣,進入並穿行近乎闇黑的甬道,沉重、稍快的呼吸聲。《疫起》鏡頭、場景乃至演員表現,皆能使觀眾感受到致命病毒隨伺,公權飭令隔離,個體卻因一無所知,未來難以把控,僅能六神無主地演進著日常,看似麻木,一有消息或機會又驚惶想知悉的憂懼狀。技術面可稱流暢自然。這形容看似素淡,但該片本就寫實,能夠不有突兀,卻又得以引人體會角色所面臨的困境,已然是臻於成熟的表現了。
醫護平素已高風險,他們處理血肉、疾患,稍有不慎就是他人毀傷,常保慎重卻又資源不足,就是過勞。如今願也好,不願也罷,更與病毒貼身。死亡不以報章雜誌或影片的安全形式出現,而是劇烈咳嗽、風箱般喘氣,心電圖長音和霧白屍袋彰顯。但你不能在有限空間逃避病毒,而得反過來,照顧那些稍不注意,飛沫就吐臉上,或動輒行為過激、嚷叫,頻繁質問,其實也害怕的病患,或就手穩、心穩,高度專業,去切別人的胸腔或肚子。這種辛勞,以及雖辛勞仍要服務的,無論稱呼為盡職或奉獻,片中表現得也很清楚。
劇情線,事件大抵如真實發展。海報掛名四演員,四角色,演繹疫情下的抉擇和掙扎,有親情牽掛,也有愛別離。支線如無端捲入的好心司機,將死及父親將死的病患與家屬,或為見母親最終也疑似染疫的小女孩點綴。謝盈萱所象徵「只會假裝開會的高層」,沒有存在感,但也就是如此才強勢存在。電影三分之一就令人費解:醫護人員捨身奉獻,很棒,但這他媽是台北的醫院欸?管理職呢?決策層呢?資源呢?這裡在死人,人性在淪落欸你們還在商議兼踢球?這點的處理見仁見智,對我而言,不存在即存在雖好,但也有賴於觀眾本身的意識形態,某種角度來說,就少於批判;然則不批判,也不見得就是件壞事了。
愛別離的部分,由始終利他的安泰河,和賣萌俠氣女醫生李心妍上演。安泰河可謂擔負影片主旨:生命無常。九二一死了全家,以後,是個過度關心病患,甚而要當無國界醫護人員的帥氣護理師。算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但封院後同儕曉得他曾接觸染疫者,掀起大勢逼迫他去B棟「支援」,他目睹連他照料的病患都猜忌,難受但從命了。在熱區,他盡心工作,下班死命搓澡,換面罩病患痰唾噴面,只能和女友雨中樓頂相會,手機溫溫笑,誆騙有未來。甚而已經發病了,看對面病患倒地,邊咳邊動身,拼著命去救他人的命。
李心妍,聖人光環稍弱,卻也是個熱心腸。疫情前跑別科練手,被老師念多管閒事,但反正都是救人、幫人呀?封院後也不怠職,合理調適,情緒平穩,直到男友被趕到熱區,大罵當場所有人。當末期病人高壓下上吊身亡,她帶淚奔赴房門緊閉的走道,對那些罷工醫護似罵帶求:其他人都沒睡在工作!醫護的本職就是救人!你們以為看不到外面就沒事了嗎!樓頂告別,像早知道了,或有所察覺,甜甜像許願,說想一起當無國界醫護。好。那我休息了。如舊你先掛電話。得體而堅毅。
男記者金有中,本來就有肺病。治病在休養,休養兼調查。DV不關機,筆電插網線,嘟嘟撥接發稿,外界從曉得醫院疑有病患,到確有病患,再到強行封院,他就在當場,和主角夏正抽著菸,翻病例,穿行疫區,尋覓疫情源頭。夏正笑他,要獨家不要命,他也呵呵笑,說大學立志當記者,就要去難去的地方,做難做的新聞。封院在場,根本叨天有幸,適逢其會。那段戲的涵義,是本來看似唯利是圖的記者,其實也有高尚動機,職是並非見獵心喜,早有覺悟罷了。但那覺悟是什麼呢?動詞說來簡單,就是揭發。暗房無窗,有人鑿個洞,窺探不正義和不合理,轉述出去了。百萬人曉得,千百人行動,更少也無妨,總之有可能。退一步,就是事發久遠的現在,我們還有線索可資推敲。那也就是歷史的構成之一。下場呢?抽菸、寫稿,插網線,發稿,只是戴上口罩了。
封院當天,夏正女兒生日,他翹班要趕赴,強勢央求休息計程車司機載他。車行半途,接到電話,又有病患了,司機抱歉前面下交流道,載我回醫院。這就趕上了封院。整部電影,這個角色的狀態就是如此:好我要走了。幹又有病人。啊好啦好啦救啦幹。有點不甘願,有點輕浮,但關鍵時刻散發人性光輝的還是他。包袱款好都要撤離嘍,高層又在開會,要調人到B棟開刀。他牙一咬,報名去支援。家庭和職場,小我和大我,他就在兩端來回擺盪,擺著擺著,染疫了。這染疫跟封院無關,就是他搭車返歸,開的那門刀。所以最後染疫孕婦開刀,他看不清楚,讓流動摘護目鏡。旁人視他為英雄,他恐怕內心苦笑:幹。片尾他和安泰河隔門互望,他看總是利他的枯槁呆坐,耳邊女兒軟軟要他早回家,笑得比哭還難看。管不住善心吶。下次我一定當個壞人。嗎。
劇情大抵如此。要說缺點,或者瑕疵,猶如對失能高層的處理,電影某種程度上,需要觀眾對和平醫院事件、醫護勞動議題甚或記者工作有些理解,或者就說有些「悟性」,才能更體會某些橋段。這點或也受限於篇幅吧。闡釋較少,衝突較少,張力較少。清清淡淡,人心向陽,生命看似穩固,啪一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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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成曖昧、模糊,不能簡略陳述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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