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1號列車

「我想回家」（悶悶的語氣）
「快了呀，你不是月底要回去了」
「嗯」
「跟你說哦，我本來5/24就要離開了」
「為什麼？」（一臉震驚看著我）
「就..還有其他計畫」
「喔」
「後來因為疫情的關係就繼續住下來了」
「讚」（邊說邊轉頭玩手機）
「（笑）還不知道要待到什麼時候才好耶，你覺得待久一點還是早點走好？」
「待越久越好」

沒有仔細看清楚直盯著手機螢幕的15歲少年的眼神，無法確認這是什麼樣的心意。

若有一座秤量真心與玩笑的天秤，真想把這個回答秤一秤，看看會老實地落下的是哪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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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1號列車在五月中旬時正好駛入了隧道口，一對欣賞著窗外美景的瞳孔裡，一瞬間只映照出一張熟悉的面容，那是自己與自己隔著透明玻璃面面相覷。

四周的亮光被遠遠地拋到最尾節車廂的後頭，奔馳的車頭繼續沿著受到陰鬱簇擁的漫長軌道前進。

而里程來到六月了，前方尚未出現接近隧道出口時會柔和地擁抱住列車的那道明朗光芒，於是，乘客們只能握緊車票默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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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花蓮卻不經意地掛念起台中的家。

窗邊的那盆荷花虎尾蘭已經很久沒有澆水了，會不會不小心也成為這波疫情之下消逝的生命呢，突然想回家看看她還好嗎。

那等待四個月的無線投影機總算在今天寄達大樓的管理室了，什麼時候去領取才好呢，如果回家的話就可以開箱，如願用大螢幕看電影追劇了。

雖然疫情嚴峻，但所幸仍陸續收到了兩件翻譯案的委託，什麼時候開始動工呢，要快點回家把它完成嗎。

甚至是蚊子在皮膚上留下的腫包或暗沉的疤，以及許久沒有享受獨處而略感失衡的狀態，全都為「該早點回家嗎？」投下了一張贊成票。

那一句倍感驚訝的「為什麼？」，好像你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離開似的，而下一句像是隨口說說的「待越久越好」，是不是暗示著你不喜歡那個待在原地說再見的人是自己呢？

可是呀，我們只是剛好坐在第2021號列車上的同一節車廂內的乘客而已，同桌吃了好幾天的飯，打了好幾場的撲克牌，閒聊了些許關於棒球的回憶，分享了一點你的戀愛小秘密，偶爾也要求你背誦幾個日文單字，就這樣從進入隧道的前一刻開始，我們一起前進了一段在灰暗的苦悶中一邊嬉鬧著一邊有所期盼的短暫距離，只是如此而已，所以我們的再見可以說得像飄落的羽毛般輕盈也沒有關係。

就算彼此之間不只是如此而已，兩張不同的車票也始終會踏上不一樣的月台，然後從不一樣的驗票閘口往前走。

先踏出腳步的那一個人會說「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要回頭」，然後更捨不得的那一個人就會將對方遠去的背影跟車票一起偷偷收進記憶的抽屜裡。

那所謂的更捨不得，例如像是不論天秤最後傾斜於哪一邊，「待越久越好」都是這段車程裡的美好窗景之一，被悄悄藏進了抽屜的安靜角落裡，並為「該早點回家嗎？」投下了大大的反對票。

「什麼時候要離開？」突然變得比哲學問題還要難以回答，行事曆上的六月彷彿長出一片迷霧森林，每一格日子都顯得縹緲，朦朧之中尋覓不著與那株荷花虎尾蘭相見的路徑。

於是，就暫且待在原地等候吧，等那陣吹散濃霧的夏風，等那道照耀隧道出口的微光，等贊成打敗反對，然後當空中飄起羽毛的時候，記得要拉開抽屜接住所有輕輕落下的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