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之旅後,才回到蘇黎世不到兩週,便接著啟程下一次的旅途;交換的初期大抵是充滿活力的,那種要遊玩歐洲的豪氣,把想看遍的景致、想體驗的城市與不同文化的碰撞都寫進記憶的深刻,無疑是那時的最佳寫照。
然而,伴隨著享受而來的不僅僅是新鮮的喜悅,同時也交織著孤獨與自我懷疑;總有那些瞬間讓你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駐足,卻不是為了欣賞華麗的音樂之都,而是感受陷落的恐懼、感到孤獨但也無計可施的無助,這些都真實的在這趟奧地利的旅程裡存在著。
好險,在這趟旅程中,除了遇見新的朋友、在自我探問的過程中收穫新的覺察,更重要的是那些來自熟悉家鄉的陪伴;很幸運也很感謝這些真誠且溫熱的關懷,點亮了風中搖曳的殘燭。或許,燃燒的燭芯無法重生,但也足以讓這一絲光亮撐回蘇黎世才煙滅。
這週的一切都像往常一樣發生,一樣週一上午的焦慮症課程與下午的哲學課,週二的利他行為決策的系上課程,週三早八的德文課與下午的人際歷程治療課程。沒有特別發生什麼事,卻也有種風雨前寧靜的預示,只記得那週循環播放著鄭興的〈去海邊〉,一個人坐在學餐外面的陽台,望著西下的夕陽輕輕的哼著。
往北拜訪完德國慕尼黑之後,下一站是向東的奧地利,並且直取其首都維也納,準備來個三天的小旅行。在這段旅途中,我徵到了第一次的沙發(Couch Surfing),搭了第一次的夜巴以及去回程的夜間火車,交換生為了省錢,基本上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以前只大概懵懵懂懂的知道「年輕就是本錢」,開始在歐洲旅遊之後才體會到,原來是「年輕就是有受苦受難的本錢」,可以想像十年後的自己無法搭什麼夜巴,半夜一點在火車等候室睡三個小時,然後再搭三個小時的火車,清晨六點抵達目的地。
慢慢移動前往朋友住處的過程中,維也納也緩緩的睜開眼睛,隨著東方緩緩透出的光亮而甦醒。維也納的步伐相較蘇黎世快了一些,許多人們準備上班、上學,而我隨著電車的前進,半夢半醒之間,抵達了這三天的落腳處。
第一站,以最經典的薩赫蛋糕(Sacher Torte)作為早餐開場再適合不過,拜訪了最經典且創始的薩赫咖啡館 Café Sacher,感受著店內典雅的裝潢,愜意的享受綿密的蛋糕與熱巧克力,感受到十分的幸福。享用完早餐過後,一路逛著維也納的街道,一邊捕捉這與眾不同的景致與氛圍。維也納有一種自帶的氣質,如果說蘇黎世是一位清新脫俗的鄰家女孩,那麼維也納肯定是個雍容華貴的氣質美女,令人驚艷。
由於朋友要去上課的緣故,我獨自一人前往了維也納的藝術史博物館。博物館非常巨大,不同的館藏有著不同的故事,一路逛著銅器、雕塑以及鎮館之寶們:包括拉斐爾的畫、林布蘭的自畫像、老彼得.布勒哲爾的〈巴別塔〉等等,晃晃悠悠的在裡面待上了將近四個小時。
而有時,我們不得不佩服在藝術底下的赤裸,那種被掏空的洞察,將自己往後拉了幾步,靜靜的看著當下的自己。當下感受到的是純粹的懷疑與恐懼,伴隨著無邊際的孤獨。坐在一幅幅名畫以前的沙發椅上,念想著遠方的親友,以及不確定是否延續的關係,觀看著目前交換的自己;是呢,總是難逃著社會框架下的自我評價,即便是出國學習、增廣見聞的一年,也終將是延長休業年限的一年;而當落入比較的桎梏裡頭,掙扎如同卡住的老痰,難以自拔。思考著同齡的好友進入醫院、進入研究所、進入職場,我雖然也進入了歐洲學習的體驗,卻似乎不那麼有價值?在那個懷疑自身價值的當下,渴望認可、渴望被支持、也渴望被愛,但在這遙遠的國度,沒有情緒的棲身之所,沒有安放的一方之地。我漫步在博物館的長廊中,任眼淚逕自地流。
誰不迷網呢?我啊,也只是換個地方流浪......
撥通了遠方好友的電話,慢慢地聊起關於步伐、關於被愛、關於那些慢與不慢的選擇;試著不強迫自己馬上爬出深谷、掙脫一身的泥淖,而是藉此體會著這些訊息的反覆訴說,看見自己當下的困窘,不急著回應,只是悄悄的看著。或許,這是一種異鄉遊子的集體潛意識吧,又或許,這是一種不甘於停下的反動,或者,是對於放慢步調的掙扎;不知道,但總得看看它才會知道。
離開藝術史博物館後,持續在城市裡漫步著,嚐了一個人吃不完的維也納炸豬排(Wiener Schnitzel),比臉還大,建議兩人同行來吃;身為一個心理系學生,也沒有錯過拜訪開山祖師爺的機會,來到了佛洛伊德博物館(Sigmund Freud Museum),更立體了瞭解了老佛爺的生平、故居以及理論發展的各種架構,一窺這位20世紀最具影響力之一的科學家。
晚上宿舍的小營火晚會,是意料之外的溫馨,大夥兒圍著爐火談天說地,認識新朋友,沒特別做些什麼,就是平凡的一道火光,為這群交換學生們點燃一些光亮;飯後的散步,觀賞了夜晚的維也納,足跡踏過大教堂、中世紀的老街、最後在皇宮前駐足、停留,今日大抵是過得漫長,卻也格外清晰。
次日,查理大教堂、直屬彥妤推薦的道地餐廳以及美食、熊布朗宮(美泉宮),概括了第二天的所有行程;最印象深刻的是和朋友一同躺在熊布朗宮的後方山坡上看著市景,閉上眼睛,中英夾雜的談著那些未來的迷惘,看似一路朝著父母期望、社會期待的他(讀了國北教,台大的鄰居),好像也未必想要以老師作為一生的志業,出了一趟遠門,可以有更多緩衝時間思考自己的選擇,但同時也需要應付隨著空隙而來的洪水猛獸,那些慢了一年的時間焦慮、徒花金錢卻似乎無法及時兌現的經濟焦慮、尚未建立起支持系統的安全焦慮;不確定在草皮上待了多久,只知道我們把這些困惑搬出來一一命名,與維也納的藍天一同分享。雖然沒有期待能解決些什麼,但用著熟悉且習慣的語言,分享給來自同樣文化背景的人理解,有一種奇特的魔力。
第三天,也是維也納之旅的最後一天,一早與來到維也納的日本好朋友們一同共進早餐,由於行程安排的關係,陪著他們再逛了一遍熊布朗宮;然而,我們這次走的路線與昨天不同,更多聚焦在皇宮後那片大花園裡的探索。
我跟著他們拐進了一條昨天不曾走過的路,需要花費五歐元才能進入的迷宮以及親子遊樂場所;三人花了不少時間自在的在迷宮裡探索,在各種遊樂設施前面解謎與遊玩,也和一些遊客透過傳聲筒來互相認識彼此,三個二十二歲左右的大男孩,在這裡玩得不亦樂乎。一整個早上,沒有特別做什麼,但是和朋友們打鬧的過程,卻有一種許久不見的單純,返璞歸真的快樂。暫別日本好哥兒們之後,我們約好晚間九點半在維也納的車站見面,接下來這半天的重要行程,便是和高中班導—俊源老師—見面,由於老師們一行人正好來一趟歐洲旅遊,我們便約好了這天可以在維也納碰上一面。
果然,人生「四大幸事」之一,他鄉遇故知。雖不算是偶遇,但見到老師的那一刻,內心不僅激動,卻也同時感到放鬆自在,簡單而紮實的一個擁抱,道盡了無垠的思念,俊源老師從高中以來,一直讓我在可控的範圍內自在長成現在的模樣,無論是第一個科學班的學生會幹部也好,在校務會議上支持學權議題,在該讀學測的時候、拚成績的鼓勵等等的,以及離開雨豆樹的林蔭下,從嘉義高中的椰林大道,走進台灣大學的椰林大道,同學們與老師的羈絆始終存在。
我們一行人漫步在城市的街道上,穿梭在老街的人潮中,由於週日的關係,大部分的商店都沒有開門。但很幸運地去參觀了一些教堂,欣賞了動聽的管風琴音樂,一路上的濛濛細雨,點滴打在簡單的行囊之上,濕溽的空氣中混雜著感動,一邊更新著來到歐洲後的近況,也一邊認識著新的老師們、朋友們。
對於那些困難與挫折,我不敢透露隻字片語,那種報喜不報憂的國粹,促使著我雖然也分享了一些困頓與糊塗,但總也是以事過境遷、否極泰來的幾筆帶過;不過,總有那麼一些時候,某些人性的真誠與溫暖,猝不及防的衝破那些防衛的界線,袒露著自己的懷疑與不安才成了可能,但我仍舊把大部分的挫折與感謝留在了給老師的明信片上;畢竟,也不願讓他們為我擔心太多。
感謝不斷給我鼓勵,讓我有機會重新用不同視角來看待這場交換之旅的俊源老師、潘老師,雖然相逢如半天的萍水短暫,但那些真切的關心透過言語、擁抱、雨中的相處都實在的傳達到了肺腑之中。
生命是一個追尋和實現的過程
半年後的現在,我依然在品味著潘老師送給我的一席話。
帶我去一個 沒有黑夜的地方
黃昏一如既往 曬乾潮濕的船艙
帶我去一個 沒有告別的故鄉
一個人走一趟 沒有腳印的流浪
〈過於喧囂的孤獨〉鄭興
最後,附上一些維也納的美好碎片,以及這週在蘇黎世的下廚紀錄。感謝閱讀到這的你,謝謝你願意走進我的故事裡,我們在第八週的交換週記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