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回台前去了趟柏林。我的一位朋友欣在柏林隔壁的小城市波茨坦定居,而我六日在這裡借住,週一才動身去柏林青旅。
自從來到這兒就覺得,波茨坦這城市比起我之前去過的明斯特、漢堡、杜塞道夫等地,要更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蒼白感。這裡的馬路寬大,天高地曠,建築與其說是精緻,不如形容為粗獷。
週一朋友要上班,我一個人出門散步去博物館。下午在波茨坦市區晃蕩,天氣陰陰的,忽晴忽雨,我走在路上,逐漸意識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既視感其來有自——跟幾年前去過的內蒙古太像了。頓時靈光一現:這裡是東德,蘇聯統治過的地方。突然就把這兩地蒼白蕭索的氣氛連結起來了,原來處處是共產主義的痕跡,昨天感受到的「粗獷」,是前朝刻意營造的雄偉感所致。
比起明斯特的柔情似水、精緻而清新,波茨坦更顯得剛直肅重,有高大的圓頂建築與石碑,以及戰時被炸毀後,想照原模樣建起卻簇新如模型的古老城門,嶄新的舊造型街道,處處給人一種身處假世界的感覺,同時提醒著行走期間的人們,它不願意忘記什麼事。
二
義大利朋友有時候會說:「我回家鄉過聖誕節,再回明斯特,真覺得兩個國家氣氛差得太多,彷彿明斯特的求學是一場夢境。」我當時不太明白,心裡想著,同樣是歐洲,能差得那麼多嗎?今天在波茨坦,才終於能夠同理——是可以差上許多的,每個城市都有它們獨特的生命和性情,再沒有一個城市能做到像明斯特那樣小巧悠然,既年輕又古樸,同時恬靜又有活力了。
三
距離回台灣的日子越近,就越感到焦慮。六個月忽忽而過,有時候會因為不想面對即將到來的離別而感到鬱鬱,同時又勸自己抓緊時光。
面對朋友的聚會邀約,有時候會悲哀地想著,「或許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十二個人的聚會,你們其中幾個未來又怎麼可能繼續記得我呢?」或者,「不要再更近一步了,感情若是再要好下去,到離別時只會更添傷心,不如現在就形同陌路吧。」如此消極地閉門不出。
或許半年以後,明斯特對我而言就真的變成眨眼而過的夢境,如同五年前的南京。既是夢境,就「夢里不知身是客」,因為不覺得自己是客人,當下總不願意珍惜,老有錯覺自己和這城市來日方長吧。
每週去洗衣店時,總會趴在門口的桌上寫明信片,幾張寄給朋友,幾張寄回冷杉別院給自己。每週都會收到前一週隨手寫出的明信片,並不是十分認真的東西,多是當下百無聊賴的碎屑之語,有時候是一些警醒。
其中一張寫著:「我是不是那種,就算生命只剩三天也照樣渾渾噩噩度過的人?當下不覺得懶散有什麼不好,每次都要等離開了,才會扼腕自己沒做什麼,每次回首都是『當時只道是尋常』。因為尋常,所以從來不懂得把握,我或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