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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飄著思念與鄉愁的雨都歸港
《親愛的房客》以愛不僅止於性別來出發,只可惜這份樓上樓下的緣,因應立維的去世沒能再續,健一失去戀人後,本應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繼續流浪與漂泊,但他卻沒有被哀傷的暴雨給淹沒。畢竟,兩人的愛,讓健一結下不只一份緣,更協助他走進一個家,慢慢的,其中的緣,竟也成了他的根,讓他在思念的迷途中總是記得要歸航與靠岸。
以此來說,導演之所以挑選可以眺望基隆港的景,做為劇中的家,就是要傳遞出熙熙攘攘下,健一終於得以靠岸的轉變。因此,這個家,不只是軀體上的住所,更是心靈上的歸所,如前所述,讓健一得以不再流離失所。
另外,電影也以不斷落雨的城市基隆為印襯,藉此表述健一的一往情深,更以此替代悲傷,為此,那些落下的水,不只是雨,更是心裡的淚,還有那些不能表露的脆弱。
具體來說,健一作為家中唯一的主要照顧者,必須身兼多職,一方面扛起照顧責任,另一方面又要成為經濟支持,他就像這個家的爸爸與媽媽,如果他倒了,他就不能繼續保護這個家,守衛這份立維留給他的任務與遺物。因此,健一不只不能甩頭就走,還要壓抑自我,表面看似情勢所逼,導致他沒有時間去悲傷,但其實是因為做為家庭唯一支柱的健一,規範自己必須分秒保持功能與運作,畢竟,他經不起脆弱帶來的失能,更經不起逃避帶來的破碎,這個家,現在只剩他了,而他,也只剩這個家了。
由此可知,為了保持堅強以完成遺願,健一無法使用淚水去洗滌傷痛,但他的付出,也不只因為責任感作祟。某種程度,奉獻與付出對健一而言,除了讓自己保持功能,同時也是一種不落淚,卻又可以哀悼立維去世的方法,他一方面成為媽媽照顧家務,另一面又變成爸爸扛起經濟的重負,忙進忙出的過程,這個家有了爸爸與媽媽,變得完整不再破碎,就像世俗所定義的幸福一樣,而這正是立維生前與健一兩個人,不斷在夢裏想要探取的場景,只可惜人去樓空,現在多了二號爸爸,卻少了一號爸爸。
就此來說,變成爸爸與媳婦的同時,健一更靠近了兩人的理想,那個跟一般家庭一樣幸福的理想,雖然,這個理想再也沒有機會實現,但至少,只要持續的做,立維就好像一直都在一樣,看照著健一把家給打理好。換言之,透過奉獻與付出,健一的幸福與日常得以有短暫的重疊,縱然夢醒時刻就會被喚醒,這份夢卻也成為一座燈塔,引領迷航的他,總是找到回家的路。
迷航的人在夢裏歸港
流瀉在雲海之間的情與愧
大多時候,健一都是非常的溫潤與內斂,很少大呼小叫,即使被誤會,也只是平靜地向立綱請求,坐下來談一談的可能,就算被警察闖入了居所,健一也還是安穩地照料著悠宇,要他聽話,不要害怕,甚至遭受阿姨的嘲諷,也都一併概括承受。然而,這份內斂的愛,之所以如此壓抑,不只是因為前述的不能脆弱,更來自於愧疚。
透過回憶片段與MV,我們可以發現過往的健一更為外放,頭上總是點綴著代表熱情的紅色,穿著也讓人感到玩世不恭的嬉痞,大紅色的鞋子,配上緊密貼緊身軀且醒目的酒紅色棉衣,都可以看到健一對於自我的自信,還有潛藏在心對於世界的憤怒。
山頂那景,健一脫口而出自己的忌妒與不甘,向立維闡述了自己的心有多炙熱,但卻沒想到換回立維的憤怒,更從中領悟到這份滾熱的愛,燙傷了一個家庭,一個女人,一個孩子。自此,大量的自責與內疚接踵而來,淹沒了健一,立維死去的事實,更像一副加固的鎖銬,將健一鮮明卻刺眼的紅,壓縮成沉穩卻抑鬱的黑。最終,健一變成觀影者所熟悉的音樂老師,內斂且壓抑,一心一意地為家付出,甚至獻上自己心與命,只願藉此贖清自己的罪與愧。
不過,山中所迴盪的也不只是自責與愧疚,更還有情與愛,世俗的規範,讓同性之愛無法於平地中被社會見容,又因為宗教的指控,死後無法於天堂中團聚,為此,這些愛處在不上也不下的中間,而山,就像是一座支撐及擁抱健一與立維的秘密基地,在這,健一不用再以鮮豔的紅來吸引立維,立維也不用因外界眼光要隱藏自己的紅。所以,健一可以穿上低調的藍色登山套裝,立維則是可以大方地穿上高調的紅。
畢竟,在天與地之間,只有山,以及座落於此的幸福。
另外,那座遮風避雨的登山帳篷也被立維留了下來,它就好比一座山,甚至可以說它就像立維的替身,繼續替代他守護健一,讓他在這個家永遠有一個可以安身的角落。
因此,隨著劇軸發展,我們確實清楚感受到,健一不只為了贖罪而駐留,而是因為這個家就是他的根,支撐他的底。所以,他的內斂與不發聲,也不完全是因為愧疚,更是因為他終於找到歸屬,不用再去大聲呼疾,甚至因此扛下不屬於自己的罪。自此,健一的內斂,綜合了堅強、愧疚與歸屬,是一份比海還要深,比山還要高的羈與絆。
誠如前述,健一之所以帶悠宇去山上,不是為了逃避,而是要好好道別,藉此讓兒子明白,即使爸爸不能再保護他,但家與愛永遠都在,不變的緣就像座山,始終不渝。因此,那首《在夢裏》,不只是健一送給立維的定情之歌,也是他要給兒子的禮物。然而,這首歌最後卻是由悠宇所完成,但也因此使得《在夢裏》不只是蘊含了健一的愛,如同導演所述,它也綻放出悠宇的溫柔與體諒。
綜合來說,《在夢裏》就像是記載著幸福的樂章,溫柔地化開舊有的牢籠,賦予健一還有悠宇隱形的翅膀,只要思念就能飛回到彼此的身旁。為此,即使兩人不再是法律上的父與子,健一與悠宇的緣早已昇華成一生的絆,分離卻不散。
我們的愛,帶著我們飛翔
擁擠的家,擺放不下更多的失落
雖然《親愛的房客》講述了同性之愛的苦衷與為難,但它卻也不只著眼於此,更也描繪了人們對於「失去」的掙扎與反抗。畢竟,劇中的每一個人都在失去,健一失去歸港,悠宇失去爸爸,阿姨失去尊嚴,立綱失去地位。
四人之中,健一或許是最坦然的一個,面對自己的失去,他確實也想要掙脫或對抗,但依然儒雅含蓄,而這倒也不是因為灑脫,而是愧疚的重擔以及他人的指控,讓他不敢去宣稱去爭奪自己的位,畢竟,長久以來,五年多的時間,他都仍然只能是親愛的房客,即使這個房客一住就一輩子,卻也依然無法拿香祭祖,就只因為他的性別,讓他跨不過那道傳統的檻。為此,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但付出是他願意且唯一懂的,因此,他扛下所有莫須有的指控,讓失去的人,只有自己就好,也因此那份坦然,更像是愛的義無反顧。
拉到悠宇上,他當然也在失去,不管是母親、父親或是阿嬤,消逝的愛,好像都在向悠宇暗示著自己不值得幸福,所以才會不斷被拋棄,因此,悠宇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別人的負擔與拖油瓶,也才會脫口而出,沒有我你會比較輕鬆的探問。由此可知,這句對白,早就種在悠宇的心中,就像惡魔的低語,分秒打擊幼小心靈的存在價值,然而,健一的回應,卻讓悠宇發現,即使自己是負擔,也沒有關係,甚至,自己可以帶給人幸福,以此來說,健一的溫柔話語,吹散了惡魔的低語,悠宇明白,即使會有很多討厭的事發生,但那不一定都是自己的錯,自己是值得也正被愛的。
阿姨的失去同樣複雜,年華流逝,她失去的不只是別人,還有自己,那個美麗且有活力的自己,因此,阿姨做為長輩不想就醫不是因為愚笨或頑固,而是因為她受夠了失落,對於不斷墜落的人來說,習慣性的動作自然就是抓緊手邊的遺留之物,可能是具體的腿骨,也可能是抽象的尊嚴與快樂。爾後,就像健一溫柔寬待悠宇一樣,健一為了不讓阿姨,自己的母親,再次失去,鋌而走險。畢竟,如前所述,失去的人只要有自己就好。
不過,出乎健一所意料,這個包容換來阿姨一句如母的你快樂嗎?此後,健一的眼淚潰堤而出,卻也因此沖刷掉愧疚,他心底舉了好久的大石頭終於可以放下,本因嫌隙誤會而凍結的關係,也被溫熱的淚與諒解給化開。
最後,來到立綱身上,他失去的則是家中的地位,作為母親的二兒子,他理應成為哥哥的繼承人,繼承這份愛與責任,可惜的是,家住進了一位房客,並且比血脈相連的自己與家人更靠近,過往,立綱還能夠以健一缺乏名份這點來安慰自己,但當母親過世後,他發現房子與姪子全都歸屬於健一,此時從心底滿溢出的相對剝奪感,奪走他的心,他的理性,只為了要爭一口氣,當然立綱也有自己的苦衷與擔心,畢竟他也只是想要擠進這個家中。因此,即使這份愛看似自私,卻是極度感性的表現,一種渴望歸屬的掙扎。
不過,健一沒有選擇硬碰硬,他也知道,對方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者,自己再怎麼付出,再怎麼奉獻,也都不過是一個房客,不是兒子,更不是媳婦。
為此,健一明白,成全放手,才是解決煙硝的鑰匙,即使這份愛他等了好久好久,但就像電影中所表現的,健一的心底一直不敢踏實地說自己是爸爸,畢竟他認為自己只是一個罪人,根本沒有資格。所以,我想那句他說給悠宇聽的話,會不會,他也希望總有一天,悠宇也對他說,有你我比較開心啊!當然,電影也確實做到了這點,即使悠宇沒有直白地說出,但心意早都藏進了音符與歌詞。
以愛為名的家,無以名狀
結語
整體而言,《親愛的房客》雖然以倒敘法的方式來堆疊情感,但其所營造的也不只是懸疑或懸念,更還有那些無以名狀的思念,即使觀影者不知道健一與立維怎麼走在一起,卻都可以感受到得那份深植人心的愛,猶如滾燙的水不斷沸騰,甚至昇華上天,竄入雲海,翻起一夜又一夜的雨。不過,那些豐沛的情緒,電影沒有選擇用濫情的淚來展示,相反的,電影將角色的內在寄託於城市、雨景、港灣與山頂,再把情感收束成內斂的寧靜,雖然樸實靜謐,卻又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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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應筆者的受訓背景為社工與諮商心理研究所,撰寫上會以心理、社會、人文與哲學的觀點來延伸討論,若有興趣歡迎追蹤專題或下方社群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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