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奇案》▍生命裡的洞隧，既是深淵，也是出口 ▍無臉畫電影

生而為人之所以幸運，大概是因為我們能感受到的痛苦不只生存，生存以外，零零總總的褶皺嵌進了時間這條軌跡，將愛毫不費力的夾雜其中，許多片刻便是為愛而生，也為愛而死。在還沒度過以前，不必強迫自己認定這是份禮物，痛苦本就是痛苦，只有將它掀開氧化成其他物質後，我們才能辨別出哪些是腐肉，哪些是養分，帶走所需的繼續往前，其餘的或擱下或丟棄其實都無所謂，也許來日它能還你一地花海。

前些日子公布了艾美獎的入圍名單，多項提名的美國犯罪影集《東城奇案》，在各大評分網站獲得一致的好評，我們也非常喜歡這部作品的節奏鋪成與人物設定。劇情以一樁發生在東城裡的謀殺案為開端，但不同於一般懸疑事件劇，比起出乎意料的結局，角色們在面對傷痛時做出的決定更值得細細剖析。另外，透過劇集的背景設定，我們也能一窺美國現下面臨的結構失衡與家庭失能的社會問題。

主角Mare是東城裡的一名警察，也是一位失去兒子Kevin的母親。她辦案向來認真，甚至可以說是瘋狂，將所有時間押進一件件沒有盡頭的案子裡，與其說她盡責，不如說這是個不得不的結果，她怕的是自己有閒下來的時間，哪怕只是一分鐘。Kevin的離開，無疑是扎在Mare心底深處的一根刺，不至於危及性命，卻讓人分分鐘都坐立難安，她只能不斷忙碌，好哄騙自己忽略這樣的不痛快。

一樁複雜的失蹤案經歷一年追查仍無果，加上新的謀殺案發生，上層派了Colin協助調查。起初，Mare並不樂見這種「合作」的模式，總像隻刺蝟，一臉生人勿近的表情，但幸好Colin倒也並非職場新鮮人，明白踏入別人的領地，最好先順著毛摸，爾後再談正事。漸漸的，Mare與Colin的配合愈發默契，連帶獨來獨往的性格也願意再次敞開心扉。

講求效率的時代，「忙工作」是真的忙，但這三個字倒也真的太過冠冕堂皇。工作之於Mare而言，除了經濟來源，更像是個樹洞，在其中她可以毫無保留的消耗精力，拒絕面對喪子的痛楚。但不面對，並不代表痛苦就會消失，它猶如一口無底洞，無論破了多少的案子，報之以多崇高的成就，沒有回音就只是增加心裡的空虛，而空虛擴張到足以吞噬整體時，Colin及時出現，拉住了不斷墜落的Mare。雖然Colin在整部影集的占比不高，卻是非常關鍵的角色。一如生命裡的某些遇見，在日後想來，或許短暫的連過客都稱不上，但絕對值得我們說一句感謝。

對於所有人來說，Kevin的自縊是一場睡得太久太沉而記不起開頭的惡夢，即使驟然驚醒，仍釐不清現實與夢境的差異。這是一場意外，但在Mare心底，這是一場「自己本可以預防」的罪責。鄰居按照慣例見著Kevin回家便通知Mare，她讓女兒Siobhan先回家看看，但再次得知的消息，讓每聲吶喊都顯得為時已晚。一個與平日並無不同的午後，一切看似再正常不過的景物，昨日以前的記憶都在這刻的震盪有所偏移。

沉默像是條不成文的規定，沒人再去提起，也沒人再上去事情發生的閣樓，Mare和Siobhan之間更像是裂了一道彼此都沒有勇氣試探的界線。Mare知道失去哥哥的Siobhan所承受的痛苦並不亞於自己，兩個受過相同傷害的靈魂本該是互相陪伴的最佳扶持，但面對Siobhan，除了疼惜，更多的是「當初不該讓她第一眼發現」的愧疚，於是愈是靠近，愈是自責，最後只好冷漠以待。

治療所有傷患的第一步都是「清除異物」，否則再昂貴的藥材也只是助長化膿而已。Mare與Siobhan吵的那場架像是傷口久而未癒不得不做的清創手術，一方終於坦承累積多年的埋怨，另一方也才終於有機會好好的道歉。曾經聽過一種說法，對待來不及挽救的生命，要當作一種病逝，必定是經過一番折騰，才決定解脫的，不是誰的沒注意，也別執著事發的當下，應該祝福他在另個世界沒有病痛、不再受苦。

Drew是Kevin留下的唯一血脈，身為奶奶的Mare自然對他疼愛有加，關心程度甚至超越對待女兒Siobhan，一來，Drew從小便缺乏父愛，即使Kevin在世時，大多時候仍和同染毒癮的生母Carrie混在一起，鮮少盡到父親的責任，因此Mare一家更期許能給這個小孫子充分的愛與關懷；另一方面，Drew眼部的抽動症狀日漸嚴重，她擔心這和Kevin的精神疾病有相關的遺傳因素，已經失去兒子，無論如何，她都沒辦法再經歷一次與摯愛離別的打擊。因此，當Carrie要求監護權時，Mare就算栽贓陷害，也不願與她多做談判。

最後，Mare對Carrie的態度轉變，原因除了自己對兒子的死亡漸漸釋懷，更重要的，我想是Drew帶給她屬於孩子的純粹吧。當Drew滿心歡喜地奔向媽媽，Mare雖然有些吃醋，但總體而言仍是好的發展吧，小孩對母親的依賴是天性，即使自己能盡力給他乘倍的照顧，但終究替代不了母愛，既然孩子不知情也不介意Carrie先前的缺席，那自己又何必阻止多一份愛孩子的真心呢。

無論是親情、愛情又或友情，總有太多意外足以讓關係崩塌，我們習慣用這段徒留下來的歉疚，加諸在下段感情裡，甚至為了避免跌進同樣的傷害，有意無意的言行成為一再循環的情緒勒索。除了正視情感中的裂縫，我們可以提取經驗而修補也好，放手也好，但同時，必須體認每段關係即便相似仍舊是獨立的。Mare對Kevin的遺憾、對Carrie的不諒解，或許多少影響了她對Drew的教養方式，但沒必要以此來遷就Drew擇其所愛的自由，更不需要因此否定自己再次相信緣分的可能性。

整部影集的節奏緊湊、劇情合理，又一再的翻轉結局，若說是難得一見的「神劇」，我們認為絕對沒有過譽的成分，它值得這般的高評價。除此之外，故事背景設定的「東城」，也是非常值得探討的論點，看似祥和的郊區小鎮，每個家庭卻幾乎充斥著用藥過量、援助交際、未婚生子等等，不僅為故事蒙上一層憂鬱的色調，也實在的影射美國社會結構與資源分布不均的問題。富有深刻的角色情感以及暗藏的時事雙關，讓我們在享受犯罪類型片的娛樂效果之餘，也能增加與現實連結的影後討論。

同場加映 ： 緝魔 | 2019台灣犯罪電影 –無論過去經歷了什麼，都應該爭取重新開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