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是虔誠的信徒,從小我總看著她的背影,日日在家中自供的佛龕前細細擦拭、灑掃,然後在一塵不染的檯面兩側花瓶中,插入家中自種的野薑花,燃香默禱——那樣的畫面複沓得如同刻印,薑花的香氣總和沉香揉雜在一起,聞起來讓我安心和專注,是記憶中阿婆的味道。
也許是因為喜歡花草,我和妹妹的名字裡有「卉」,也是我最喜歡自己名字的部分。阿婆的花園是廣袤的沃土,埔里老家曬穀場周圍總是有每一季盛放的芬芳,各式各樣的花卉在阿婆的悉心照料之下,總能綻放出最豐美的姿態,她們不是名貴的品種,卻每一株都美得傲然。有時回家時驚艷於茶花、夜合、杜鵑、九重葛、鹿角蕨、扶桑花牆的健美,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更像是阿婆隨手施佈的魔法,追問栽種秘訣她總笑而不答。
自小台中家裡的門簷就是一叢夜來香花瀑,她們不同於玉蘭的香氣奔放,而是幽如星點一般暗香流動,對照野薑花清新宜人的洋溢感染,各有氣味上的層次和情感的記憶。後來埔里的桃子園改建民宿之後,女兒牆上匍匐攀附的金銀花瀑,則成了夜間飯後散步的雅緻氣韻,夜露之下潮濕地調和了檳榔花香,如影隨形、亦步亦趨,瀰漫至夢境。
因此我知道自己獨鍾白色調的花,野薑、七里香、茉莉、茶花、玫瑰、緬梔、金銀花⋯⋯尤其偏愛長年開落的木本科樹花,覺得她們展現的生命優雅而完整,彷彿隨著季節遞嬗,向我展現笑著活下去的勇氣。
阿婆走後,我也試著想擁有綠手指的能力,覺得過往總是對生活不顧細節、連雜草都可以種死的辣手摧花性格實在愧對阿婆給我的名字;所以一度從土開始研究起,由討喜的多肉植物入手練習。
搬回南方後,住所有一方小花圃,得以讓喜歡的植物們吸地氣給天養,除了可以入菜的九層塔、打拋、紫蘇、薄荷、迷迭香、薰衣草等香草植物之外,也在角落種下一株白玫瑰、一株金銀花,還有銀葉桉和蘋果桉(尤加利)。近來逢雨,日光瀲灩之際濕氣飽滿,小花圃的植物們日日吸水飽滿,生氣勃發。
金銀花尤其燦亮得恍若熱戀,香氣橫溢。
於是我終於也可以用自己親製的花器,為阿婆日日供花,和她共享日常的細緻寧靜。
可能這份傳遞到四方宇宙的祝福心意也同時照顧了自己,朋友們有所觸動,紛紛傳訊息詢問花器,這些共振的漣漪也讓我感到開心——多麽好啊,若能為自己、為思念的人供一枝花、一株草,生活,也有了美的溫潤和餘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