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也不一樣的

我常去的那間陶藝教室，總是教會我許多人生哲理。

除了在拉胚機上學會「心正」之外，我們也總在修破底的坏、土塊不均破裂的盤子、流得亂七八糟黏在棚板上敲不起來的釉碎之中，一點一滴似乎悟出了什麼。

通常在拉胚練習時我們不太說話，教室裡最能暢談的莫過於利老師的小廚房了，長長的木桌上永遠堆滿食物，單顆的瓦斯爐頭跟一個烤箱信手捻來，輕輕鬆鬆便是一桌日雜上擺拍的吸睛美食，除了美之外還好吃得讓人眼睛發亮。

當然利老師的小廚房可不是說進就能進的，要同時有人品、好運跟一顆善良的心——對，很榮幸本人在下我就是可以跨進廚房結界的其中一員，小廚房裡位置不多，因此可以聊的話題很多；關於陶與非關陶的人生哲理，都是在餐桌上來往對話中閃現的。

這兩天利老師心血來潮，一邊氣定神閒地做訂製商品，一邊研發新菜色：芋頭牛肉漢堡排。因為疫情而空蕩許多的教室裡放肆地盈滿了香氣，拉完胚之後我總習慣拐進小廚房窩一會兒，饞貓般地吃一兩口菜、淺酌幾杯冰涼的梅酒，才算完結了一天的練習。青青小當家趁著拍攝訂製商品之便，也擺拍我甫出窯的那批土孩子們，完了便也踏入廚房聊起了這批作品的進步。

「我決定要特地開一個臉書相簿，專門放妳幫我拍的那些作品，題目就叫『余小姐示範什麼叫商攝』！」我滿懷崇拜地望著小當家。

「我以為妳是要開相簿放作品開賣咧，這比較實在好不好！」小當家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地突破盲腸。

「可是我又沒有做那麼多一樣的，而且有些我會捨不得賣⋯⋯」龜毛又扭捏如我，依舊糾結於作品無法量產而捨不得釋出。

「為什麼要做一樣的？」利老師一邊品嚐著漢堡排，一邊抬頭看我。

「因為這樣才是品質穩定的象徵啊。」我時時在意著喜歡的器皿無法複製。「而且就算器型能掌握到一致，我喜歡疊釉，每次效果也都無法一模一樣呀！」像上次那個海浪盤我就再也疊不出來一樣的了。

「本來就不會一樣啊。你現在做的跟上一批做的也不一樣啊，不管做得好或做不好的東西，也都沒辦法再一樣了啊。」利老師又散發出一行禪師的微笑了，那樸實的笑容裡總是有靈光。

「所以就賣掉吧，反正你會一直做新的。」小當家適時補了一句：「你不用做一樣的啊，如果有人要買一模一樣的，你就叫他們來青青買。」天啊，真的是好有道理。

不論做得好或做壞了的，都不會是一樣的。

如果我就是想要每個器皿都是獨一無二的，那就接受它們每個狀態下長出來的樣子——別人會不會喜歡，無需加入我的評價。

於是在「芋頭牛肉漢堡排」八竿子打不著、混合起來卻出奇合拍的味道之中，我又再一次地被提醒了接受「每個當下都是最獨一無二」的人生哲理。

疫情期間，臉書上被居家自煮的美食照洗版，我真心覺得如果擁有溫潤又喜歡的器皿相襯，生活裡的每一刻靈光都會被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