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dnight Surf
昨晚我做了一個非常緩慢的夢。我們沿著海岸走,遠方有一幢灰色的、小小的房子,我走得如此專注,一路上保持沈默,盯著沙的紋理起伏,竟也有種身處荒野的錯覺。直到醒來前都沒有抵達,卻只是懊悔沒多看你,沒注意你的神情,你所有的細節。
浪慢得我們足以徒步追上。但我站在原地,感受海水沖進腳趾的濡濕感覺。鞋被沖走,赤裸的腳沾滿了厚厚的沙,卻有種滿不在乎之感彷彿我會永遠在這裡,和你。
另一個夢是在一個典禮。我惦記著時間,卻在車站迷了路。我抵達時一切已經收場,人群散盡,剩下的在收拾會場的裝飾和地上的緞帶(有人接連將成串的氣球戳破,破裂時只有輕微的「啵」,小聲卻令我感到淒涼),而我找到你時,你卻擁抱了我。我記得你的手指輕放在我肩胛骨上的感覺,非常精確有禮,全無任何親密,或著說試圖靠近的意味。我僵硬地靠在你肩上,看著一旁敞開的,潔白的大門。我想像那門關上的清脆聲音,精確,有禮。
我們在湖邊,或是說隔著窗看湖,大大小小繽紛多彩形狀奇異的湖,我舉起相機,卻笨拙得不知道該怎麼使用這沈重的機器。然後你彎過身來,削瘦的手握住相機,靠得很近教我如何拍下這一切:上片要撥兩下,視窗裡的影子要疊合喔,然後才按快門。窗子裡的景色像被一只黑色的眼睛眨了一下。我不確定是我或是你的手指按下快門的。
我記得你笑了。陽光在你的鏡片上閃爍,你的眼睛很好看。
我記得在那個巨大的講堂裡你轉過身來(這是另一個夢了)你轉過身來主動跟我說話,那幾乎是我最幸福的時刻了。
我記得你說你也喜歡這首歌。
“Last night I dreamt as we were floatin'. / With the stars above us softly glowin'
I turned to take your hand / We sailed away from dry land’’
(我曾經想寫這麼美的一個故事:一個女孩,愛麗絲,傾盡她一生的時光在這座荒涼的城市尋找兔子。但她其實不知道兔子究竟是誰,兔子是他的代號,她沒有外表或是地址得以追索,她無法指認——她知道的只有她深愛兔子,那是一張僅管模糊、卻熟悉無比的臉孔。)
(在故事的最後,愛麗絲在對面的月台認出兔子了。就是他。是兔子。她確信無比。)
(那是你嗎。這麼多夢,鱗片一樣的夢讓我擱淺在你的大海。)
(還是我弄混了。)
追上一道緩慢的浪,然後回身。
Quit Playing Cool - Vlad Holiday
“You’re a shimmer of wavering light
When it’s too dark to see
And you’ve made me come to terms
With my mortality, baby”
我夢見你在走廊的那端,好像等了我很久。你的聲音柔軟溫和,像我記得的一樣。我們沿著長廊慢慢地走,一路上(為什麼我會用「一路上」這麼遙遠的詞形容那走廊?那甚至只是一條校園裡經常出現的,ㄇ字形的走廊。)我們沒停下過熱烈的交談。可是為什麼我不記得所有對話的內容,任何一個字詞或是任何激烈的語氣。我只知道我們走到ㄇ字形建築的末端的時候,我非常輕易地就跟你道別,走進一個應該是教室的,窄窄的房間,考一場很難的試。我沒有一題看得懂,手顫抖著握不緊滑溜的筆,紙上的字跡歪斜難辨:而你還在外面嗎我突然想到。你會等我嗎。還是你只是簡單離去像抽一根菸那樣短暫?(很抱歉我使用這樣的比喻。在我的印象中你不是那種會抽菸的人。)
突然我就走出那裏,焦慮地望向那一整條無人的走廊,末端漆黑彷彿不見底的隧道。而你已經走了,我感到非常想哭。朦朧間我醒來卻還是清晨,閉上眼睛強迫自己記住所有你的細節。可是我只有這麼多了。
Most of You - Small Forward
而生活這麼蕪雜。我醒來之後就寫,像要把自己倒空那樣寫,寫一寫就哭,放歌,跟著搖滾無聲尖叫。我突然可以理解那些電影裡為什麼他們那麼傷心。抱著自己蜷在床上啜泣,卻不曉得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此哀傷。這麼痛。痛得好像自己都裂開,拼不回去了。
你會說這樣的比喻很俗氣嗎。你知道嗎其實我是這麽俗氣的一個人。我在這個城市生活,考前讀書、挫折、挫折然後哭、滑手機、笑、笑得好大聲好希望這樣一直笑、笑到空掉、出門喝酒、看海、想說服自己落淚卻感到麻木、感到空蕪、喝酒、喝酒小心不醉、這個世界太危險、回去的路很遠。
(回去。往北方走就會遇見你嗎。我開始計算如果省下幾餐能兌換一張車票一班指向你的車次。如果真的到達的話,我會先在那迷宮一樣的車站迷路吧。你會來找我嗎?你會認得我嗎?)
去年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在無人的宿舍房間裡,關去所有燈徒留手機螢幕亮著。深夜的窗景傳來遠方的喧囂,死寂無聲的房間裡我好像一只鬼,貼著自己相依為命。你可以理解這種孤獨嗎?你會跟我說話嗎?你可以接住這個房間,和我裡面所有的漆黑嗎?我的窗看不到月和日出,只有亮得好虛無的天空。
年的最後一刻天空炸出了無數煙火。我原想錄下給你,但突然想到你應該屬於那種習慣早睡的人。是這樣的啊。無人的房間裡我戴著耳機播著最愛的歌,想要睡著但枕邊濡濕而顫抖。我坐起身,換掉枕套,靠著牆凝視整個空蕩蕩的房間;在漆黑中摸出床邊的筆記本和筆,用力寫下那個故事的結局。
(兔子沒有抬起來看她。她叫得好大聲,卻好像被列車的轟鳴蓋過,像啞掉了一樣。兔子的車要進站了。她突然明白,在這之後她再也不會也不可能見到兔子了。她無比悲傷地凝視著兔子低頭的身影。然後她在那列車進站的瞬間跳下鐵軌,刺耳的轟鳴像一條湍急的大河。)
Sunsetz - Cigarettes After Sex
你知道嗎。我更喜歡的是前一首歌,〈Heavenly〉。在最愛最無可自拔的時候我可以隨著旋律閉眼起舞,練習向你開口的各種姿態。那時我竟然覺得,我可以把這輩子所有的愛都給你了。你是我最愛的人。
”And this is where I wanna be/Where is so sweet and heavenly”
那歌裡描述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子?我閉上眼睛想像那個海岸。我突然感到可惜那夢裡的海不在傍晚:試著想像落日將整座海點燃,我一定又會不小心在這麼燦爛的景象前哭出來的。幾近透明的泡沫沖刷上來,像一道割線輕輕碰觸我的腳趾。祈禱漲潮來臨,祈禱陷進沙裡,祈禱困在這個時刻,永遠。
而背對著你的我卻在最後想起要寫給你的,一些極糟卻真摯的詩。那麼多字都無法阻止地指向了你:如同一份贈禮,你開啟、閱讀那些字時會不會指認出你自己,還有渺小淺薄,卻每天都堅信著要為你而活下去的我。我要親手將所有字親自放進你手裡,並告訴你我多麽希望那個故事有一個更好的結局:兔子其實也正尋找愛麗絲。兔子其實不在對面的月台而是身後。兔子其實在愛麗絲跳下去前抱住了她。其實沒有兔子一切都只是夢中的錯認。
其實這些庸俗的碎片這個庸俗的我,一直都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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