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整的我

療程告一段落後，因為我皮膚狀況還不錯，修復一個月後就很快的決定進行第二階段的重建，重建的部分保險不給付，再加上我實在也受夠了住院，決定這次手術不住院，但依然是一個需要全身麻醉的手術，所以當我從另一個世界醒過來時，還是感到非常不舒服，只是這種不適感在休息幾天後很快得到緩解，我終於完成所有手術了，光這麼想著感到了欣慰。
可是兩側乳房的高低有差距，平常穿著衣服是看不出來的，我相信J並不是很在意這種事情，但我一直想著到底該如何做才能讓兩側平衡一點。

而就在此時，我的月經回來了；從他上一次來找我報到，闊別了一年多，我心中既慌亂又有一絲寬慰，『這時候來真的沒問題嗎？』『這樣是表示我的卵巢恢復正常了嗎？』諸如此類的想法，還有最重要的：柳普林已經沒有了，剩下惡名昭彰的諾雷德，我在乳癌社團裡第一次知道這種停經針的存在，他的針頭非常非常粗，光看到那針頭我都覺得要昏了，我試探性的問我的主治醫師，我的月經來了，需要做什麼處置嗎？但醫生回覆我說沒關係，可以順其自然。
當下我幾乎要撒花了，我有月經了，而且他可以繼續來。

結果第二個月他像沒事一樣，又消失不見了。

這之間我曾和J發生一次關係，因此感到非常恐懼，害怕自己會不會懷孕了，拖了一個多月，J問我要不乾脆買個驗孕棒吧，事實上那幾天我光作夢都夢見自己懷孕了，但這個孩子不能留，想到他可能是畸胎就覺得不可以留，但要我墮胎又像要我殺人，這是一個生命，我沒辦法。在夢裡我崩潰的哭。

最後是J帶我到一家婦產科醫院。

在我填寫病歷表時，櫃檯人員問我有沒有陪同前來的人，我回答說：「男朋友。」然後也許是我太玻璃心或太敏感，總覺得她停頓的那一秒很傷人，我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和男友偷嚐禁果搞大了肚子... 但抱歉，這件事不存在，從各方面意義來講都是。

雖然我已和他們解釋我是癌症病患，不確定是否因之前化療造成經期不穩定，但他們還是讓我去做驗孕，人生第一次驗孕，我心情很複雜，如果懷孕了代表我的身體恢復正常，可喜可賀；如果沒懷孕就不必再提心吊膽了也很好。出來的結果當然是只有一條線，我進去看了醫生，順便做了子宮頸抹片的檢查；醫生知道我是癌症患者，他說我要懷孕的機率應該是很低的，然後說會幫我做抽血檢驗，看看是否卵巢衰竭。
隔幾天我從APP收到了血液檢查的報告，E2、FSH，那幾項數值我在google搜尋了一下，反覆的看了很多遍，我的結果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回診時從醫生那邊得到了確認，這就是卵巢衰竭了，儘管他說有機率恢復，但也直言那機率很渺茫。他不停說著鼓勵的話，同時也說很可惜我當時沒有凍卵；儘管癌症年齡在下降，但年輕癌患者終究還是少見的，我可以感受到他語氣裡的同情和憐憫，而他講的這些話都像是在宣佈我的唯一結局。

那間醫院裡，來來往往的大部分都是夫妻，懷孕了過來做產檢的。一對對的，那個畫面很幸福，幸福到我幾乎想流淚。

然後我就想著，我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麼呢？工作是上了軌道了，但除此之外我好像什麼都不剩下，如果連J都離開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誰還會愛我，我沒辦法生育了，有一邊乳房是假的，身體很多地方都大不如前，而且誰都無法保證我能無病無痛的度過餘生，誰會願意接受這一切呢？換位思考，我自己都不願意和這樣的我在一起吧。

J應該沒有聽得很明白，他大概還樂觀的覺得我會恢復，但如果我真的不能生育的話，他還可以接受我嗎？我不敢也無法與他討論這個問題。

好討厭這樣的自己，那一刻突然意識到我已經不完整了。

坦白講我早就沒有非要孩子不可的想法，但是我不想要、跟我不能要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我在社群上看著同學的孕婦寫真，她好美麗，我以前不懂，現在才知道那個畫面有多美。感覺好久沒這麼沮喪了，我把蓮蓬頭的水開到最大，自己在浴室裡痛哭失聲。

反反覆覆的，我想著這些，覺得難以成眠。

隔了兩個月後，月經來了，接下來很準時的每個月報到，但醫生也說了，有月經跟有排卵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我把在婦產科醫院做的抽血結果給主治醫師看，他說數值上看起來確實是更年期的狀態，但這樣對我反而是好的，因為我的癌症會受賀爾蒙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