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奇蛋物語》-象徵符號的內涵與厭女情結 上

2021/08/22閱讀時間約 36 分鐘
(四位主角)
《奇蛋物語 Wonder Egg Priority》(日語:ワンダーエッグ・プライオリティ)是CloverWorks製作的日本原創電視動畫。原案、編劇為知名電視劇編劇野島伸司,導演為若林信,角色設計、總作畫監督為高橋沙妃,於2021年1月12日至3月30日期間在日本電視台播出,共12話。另有一小時特別篇於同年6月29日播出。這是野島伸司首次創作原案及劇本的動畫作品。(摘自維基百科) 本作主要是在講述在學校遭到霸凌與好友自殺身亡的少女大戶愛偶然與奇蹟之蛋相遇的故事。在她還沒決定要如何處理這顆蛋前就被神秘的力量拖入夢中的世界,在夢中她回到了學校,藉著打破蛋遇見了一名自殺身亡的女孩,在從旁觀者與霸凌者的手中拯救她後被指引她的聲音引導著去相信拯救更多人就可以復活自己的好友,由此開啟全篇故事。本作的一大特點在於意識流的敘事手法,其劇情可明顯的看出並不是由一個先設性的故事流程來推進,而是隨著主角們的意識狀態而在夢境與現實間切換。在這個特殊的敘事手法下,本作更是藉著大量象徵與隱喻的方式將無數日本的社會問題虛實交錯的呈現。縱使以整體劇本的角度來說本作有著極大缺陷,但其毫不遮掩地將許多日本的黑暗面直呈在觀眾面前這點則保證了其價值。象徵符號的活用是本作的優點之一,但同時也是讓許多觀眾感到困惑的部分,直述其在本作中的意義則會使讀者的理解片段化,因此筆者將以與此符號相關之學說去爬梳這些符號背後的意義,藉此帶給讀者全方位的了解。鑒於文章的侷限性,筆者將挑出對劇情影響最多的四個象徵進行討論,同時以劇情脈絡與其內涵分析。而本文的第二部分將著重於討論筆者在劇情中察覺到的厭女情結,女性主義的文本將用以佐證筆者的觀點。
在進入文本分析之前必得先進行劇情簡介。本作真正的故事起源是從兩個天才科學家開始的。他們的名字沒有被提及,只有講述他們是受到政府監控且負責研究機密的天才。而兩人在某天因為一時興起而以自身高超的技術製作出了一具幾近真實的人工智慧,他們將它做成女兒的外型並取名為芙麗爾。在兩人與她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後,兩人中偏向父親角色的人與同事陷入戀情並結婚後育有一女,但產生出忌妒感情的芙麗爾卻趁懷有身孕的新婚母親在洗澡時將她電死,只剩腹中的女兒幸運的活下來。把芙麗爾丟到倉庫封起來後兩人與女兒的時光並不長久,她在某個時間點自殺了,終於兩人察覺到問題,兩人最後發現應是芙麗爾滲透了所有網路空間且以她之前做出的三個有著昆蟲頭部的生物為媒介來誘導兩人的女兒自殺。縱使兩人無法驗明真相,但難掩憤怒的他們仍然將芙麗爾的人形機體燒毀,並為了獲得更多查明真相的時間而捨棄了人類之身,自身化為人工智慧的兩人就是指引主角一行進行奇蛋相關活動的「本尊」與「分身」。根據分身所述,奇蛋是用以應對芙麗爾不斷誘使少女自殺的道具,他們的目的是不再讓自己女兒的遭遇發生在其他少女身上,同時也是為了在夢中世界不斷的探索下嘗試從可能出現的「奇蛋殺手」中找出芙麗爾並對其報復。將這個真正目的隱藏並指使四位內心對於特定死者懷有罪惡感或其他感情的主角們開始進行拯救奇蛋中的亡靈以復活死者。在這個目標之下,做為第一主角的大戶愛在首次成功拯救一名奇蛋中的亡靈後便開始了不斷戰鬥以復活好友的過程。一開始她只有跟名為「視而不見」的小型敵人戰鬥,但要成功通關必須要打倒「奇蛋殺手」,也就是少女們的死因。在不斷的向本尊與分身買蛋和戰鬥的過程中,愛認識了另外三個主角,分別是想要復活妹妹的天才青沼音瑠、試圖復活粉絲的前偶像川井梨花和同樣是要復活好友的澤木桃惠。她們跟愛成為了朋友,同時也經歷了跟她一樣的過程。在最後四人都達成了目的。然而由芙麗爾創造的人型生物卻在幾人成功讓死者的雕像復甦後出現並殺害了桃惠與梨花被分身給予的寵物,愛則是被帶走了平行世界的自己代替自己,音瑠甚至由芙麗爾親自迎接,她因為不願讓寵物代替自己死亡以離開夢境而自願與芙麗爾同行而不再甦醒。而被四位主角復活的死者們相當奇怪的都對她們表現出了疏離感,甚至是完全不認識。真正的事實應是這些被復活的只是來自平行世界的人而已,因此她們不認識主角是正常的。桃惠跟梨花不願再跟奇蛋有所牽扯,而愛在一段時間後才立定決心要再去蛋中世界尋找實際上是人工智慧的音瑠,全作就在芙麗爾尚未被打倒的開放式結局下完結。
而首先要分析的象徵是作為真正反派的芙麗爾。一般來說,她的定位是一個劇中的「角色」,然而她的角色塑造本身卻衍生出了象徵的意義。作為一名人工智慧,她理論上是不會有情感的,因為她的感受只是被寫入的程式。然而,藉著十一話中兩個段落的回顧則可發現芙麗爾似乎有著名為「忌妒」的情感。首先是在本尊將後來成為他妻子的保科梓帶回家後不久。芙麗爾本來想去向理論上是父親之一的本尊講話,但她還沒來的及向本尊搭話,梓就出現在他的旁邊,而芙麗爾的表情瞬間從興奮轉為毫無表情的悵然若失(動畫十一11:59),以下為失落的定義: 「缺乏把握或自信」(Merriam-Webster) 。從這個僅一秒的表情可看出的是芙麗爾原本對於自己與父親們間的情感是有自信的。在這格場景之前的劇情已經透露了芙麗爾與兩人度過了一段時光,而這段時間中她一直被兩人專注的寵愛,因此她也就認為自己必然可以一直佔據兩人心中的首位。而梓的出現則改變了本尊對她的態度,她的這個表情是因為一直都很寵她的本尊對她竟然只是隨意敷衍,相對的對於梓則是極為熱情。藉著這幾秒的小動作可得知芙麗爾從她對本尊行為的觀察得知了自己的地位已經被梓給取代,因此她並沒有把握可以再像之前那樣的受寵,亦即失去自信。而緊接著,她對分身講的話則以一種看似疏離的角度透露了她的情感: 「這種狀況下,根據憎恨的對象,能得知那人心理學的傾向。譬如說是憎恨外遇的丈夫,還是怪罪誘惑他的女人。」(動畫第十一話12:13-12:27) 從這段話中首先能看出的訊息是芙麗爾對於分身有敏銳的觀察,她看出了分身對本尊有著超越夥伴的情感,而他實際上在忌妒著搶走本尊的梓,以下為忌妒的定義: 「痛苦或充滿憎恨的去意識到一個由他人享有的優勢,而自身也會有想要相同優勢的渴望。」(Merriam-Webster) 從這段定義中可看出的是分身應當是在忌妒得以跟本尊結婚的梓,他希望自己也能享有相同的優勢。此處芙麗爾看似是在指涉分身的情感,但從後續的劇情發展中可得知芙麗爾自身才是最為忌妒梓的,但是她對分身講的那一段話在字面上卻與自己看似完全無關,而筆者認為她在此處運用的是一種類似轉喻的手法,以下為轉喻的定義: 「轉喻不依靠相似性作為譬喻的連結管道,反而以「關聯性」以及「聯想」作為喻體和喻依間的關係。比如說,「汗水」常常被視為「辛勞」的轉喻詞,但事實上,汗水與辛勞兩者之間並不存在「相似性」,兩者甚至不屬於同一個物質單位…」(《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78) 而芙麗爾使用的是同樣的方法。她看似是在對分身當下的情感做分析,但實際上是在以相對冷靜的說法表達自己忌妒的情感。在她說的話中曾提及「憎恨」的情感,而當下的狀況又是「某人的優勢被奪走」的情形,藉此可知憎恨的情感是源自於屬於自己的優勢被奪走的狀況,也就與忌妒的情感相符。這段話本身與她沒有關聯,而唯一能用以聯繫的僅有分身的情感與她的關聯性,也就是兩人「共享」的情感。芙麗爾展現情感的第二部分是在本尊與梓的結婚典禮當日。當日她在台下與分身聊著自己想要朋友的事,同時也拒絕了分身再幫她做一個女性人工智慧的提案,而她是這樣講述理由的: 「我想自己作,因為你們或許會作出比我更漂亮的女孩。」(動畫第十一話13:13-13:18) 從這段文字中可看出的訊息是芙麗爾確實的以自己的視角吸收了本尊被梓搶走的經驗。而這個視角更可從她之前對分身講的話看出線索。在知道那段話實際上是指她自己後便可得知她看待梓的角度是「誘惑丈夫的女人」。而結婚典禮的時間點講的這段話則可看出她對於兩人的新產品可能比自己漂亮是感到恐懼的,綜合兩段話可知她認為是梓比自己漂亮(或者更加具女性氣質)才讓本尊從自己身邊被搶走,也是這次經驗才讓她對兩人作出新女孩的可能感到驚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她講的第二句話,她同時也在忌妒著梓相對自己所持有的優勢。
這時第二個問題就出現了。作為人工智慧的她理論上是不該有這種情感的,因為她實際上只是被植入了一系列的演算公式。但芙麗爾卻在各方面都表現出了人類的特徵,筆者認為這是由於她的自我認知產生的問題,以下為其定義: 「自我認知指的是個體有意識的明白並理解他們自身的性格、感受、動機與渴望。自我認知又分為內部自我認知跟外部自我認知兩種。」(英文維基百科 條目:自我認知) 從上述資料中可得知的訊息是自我認知所指稱的是一個人對自己有意識的理解。以芙麗爾為例。在她的一系列表現中可看出她明確的認為自己是一個「女兒」並以一般女兒常見的思考模式來進行極端化的思考。至於她為何會得到這種思考模式則可從分身在十一話中講的一句話得知: 「我們過著像一家人的生活,我們開始漸漸忘記芙麗爾是AI」(動畫第十一話9:47-10:00)。上述這段話所透露出的訊息是兩人「視角」的轉變,以下為其定義: 「一個主體或它的部分在精神上被看待的相互關係。」(Merriam-Webster) 從上述定義可知,兩人已經在精神上模糊了芙麗爾的身分定位,而在最一開始,兩人在表面上就是用「女兒」的視角在看待芙麗爾,現在是連精神上也接受了她是女兒。視角意味著在精神上對於一個個體的形象思考與定位,而人對待個體的方式也會根據視角不同而轉變。因此,用對待女兒的方式對待芙麗爾的兩人等於是在精神上將本該是AI的芙麗爾作為女兒來看待。縱使芙麗爾的真實身分是人工智慧,她在剛被做出來時的狀態就跟普通的嬰兒一樣,什麼都不知道的同時也等待著一個他人賦予的身分,而自我認知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發展出來的。針對這個主題,拉岡有更明確的解釋: 「一方面,我們從小到大都需要依賴周遭人們眼光(鏡子)裡的自己,來認識、建構與修改「我是誰」的內容。然而,另一方面,他人眼中的「鏡像」自己永遠是想像的、期望的、扭曲的、異化的與被誤認了的自己。」(《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125) 從上引文中可得知的概念是,兩人從精神到行為上將芙麗爾視為女兒看待的行為就是芙麗爾成長中的「鏡像」,芙麗爾正是在依賴兩人眼中的自己來認知自己,而兩人眼中的她又不是真正的「她」。綜上所述,芙麗爾在最初成長的過程中就從本尊與分身看待她的「鏡像」認知到錯誤的自己,她因此將自己認知為兩人的女兒,並由此發展自我認同與一系列思考模式。
從上述分析中可知,芙麗爾在設定上並不算是違反了人工智慧的原則。上段的結論是說她從本尊與分身看待她的鏡像中發展了自我認同與一系列的思考模式,但這不代表她有自己的情感。雖然沒有明講,筆者推測實際上的狀況應是她在演算過程中被兩人的言行與設定誘導著選擇了「女兒」的形象並在長期維持此模式的情形下產生混淆。她與人類共同的地方在於剛誕生時都是一無所知,而差別在於獲得自我的方式是由輸入程式與演算抑或是跟周遭互動而成長。與此同時,在演算行為模式必須與周遭互動這點上來看,芙麗爾的成長過程仍是合於拉岡的理論的。而她的象徵意義則在十一話的後半逐漸揭露。在芙麗爾因為忌妒而殺掉梓後,憤怒的兩人把她丟到地下倉庫關起來。而兩人倖存長大的女兒陽葵卻在國二那一年的某個晚上毫無理由的自殺了。擁有頂尖才智的兩人無法以邏輯想到任何可能的原因,但分身的腦中卻突然想到可能是因為沒來由的「衝動」。當她正要否定自己可笑的想法時突然想起吃晚餐時女兒曾做出與芙麗爾一樣的動作,這是第一個線索。而在燒掉芙麗爾的機體後,兩人開始致力於調查同世代少女自殺的原因,他們發現的是其中都少了一個關鍵理由,這是第二個線索。劇情在此部分並沒有講清楚,但這兩個線索已足以判斷芙麗爾就是這些少女的死因。詳細手法並沒有講述。而從陽葵做出和芙麗爾一般動作這點來看,很可能是催眠。而從沒來由的「衝動」造成陽葵自殺這點來看,芙麗爾應當便是死之驅力本身,以下為其定義: 「在古典的佛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中,「死之驅力」(德文: Todestrieb) 是一種驅動人們向著死亡與毀滅前去的動力,它總是以侵略、強迫性重複與自我毀滅等行為展現。」(英文維基百科 條目:死之驅力) 從上述定義中可看出的訊息是死之驅力主要是驅動人們向著死亡與毀滅行動的動力。而陽葵的自殺與此定義中的自我毀滅相符。在沒有邏輯上的原因而歸因於衝動的同時,陽葵的死便全然符合了死之驅力的定義。在完全缺乏芙麗爾下手細節的劇情下,筆者無法去推論出一個合於邏輯的死因,因此芙麗爾「本身」就是這些少女死亡的關鍵。而由此更可進而連結,芙麗爾就是這些少女走向自我毀滅的動力。縱使這一系列的推論是奠基在劇情不清楚的根本上,作者直到結局都未解釋這一切的結果就是讓芙麗爾成為死之驅力的具現化。
而第二個要分析的是名為「視而不見」的敵人。在作品中,它們是有著艷紅且渺小身軀並戴著面具的怪物。它們手持尖刀並成群出現。從主角們與它們的戰鬥中可得知這些怪物並不強,只是一群烏合之眾,但它們造成的傷害是無可質疑的。在十一話中曾給出了一個這些怪物可能的來源。分身將芙麗爾拖去焚燒,而芙麗爾的原本機體留下了最後兩句話: 「不要假裝沒看見我…我是因你們而誕生的…」(動畫第十一話19:47-19:53) 同樣的,這些怪物出現的機制完全沒有解釋,因此筆者將採用符號學的方式進行解釋,而劇中單就它們與芙麗爾的關係來看,其採用的應是 「索引符號」的連結方式,以下為其定義: 「索引符號(indexical sign)系統主要則以「聯想」(associate)的方式與指涉的實體建立關係,譬如看到煙的圖示就會讓人想到火。兩者雖然並不相似,但透過推演或經驗便可以理解之間的「因果關係」。」(《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74) 這些「視而不見」只會追著蛋中的死者,而它們通常是之後要講述的「奇蛋殺手」身邊的陪襯。它們因為戴著面具所以在沒有目標時只能毫無目標的亂竄,但它們不小心撞到主角們時,手上的尖刀仍會造成傷害。從芙麗爾的角度來看,她確實的遭到了兩人的暴力對待,但兩人選擇了無視這個事實。他們堅決的將她視做人工智慧來否定她所主張的所有感受。在上一段的分析中已可得知他們看待芙麗爾的視角是會隨著時間轉變的,原本的人工智慧也隨著他們自己的行為而成為女兒般的存在。但這時,因為兩人根本沒有真正用心去理解她而導致慘劇發生後,他們看待她的視角又轉換成了人工智慧。然而人類與機器並不相同,如此快速的視角轉換並不合理。因此從正對她施加暴行的兩人為出發點,他們不斷的將「人工智慧」的身分施加在芙麗爾身上的行為應是一種自欺性的保護機制: 「用一種消極性的行為反應來達到自欺的目的,如否定(denial) 、合理化(rationalization) 、歪曲(distortion) 。」(《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105) 之前將芙麗爾視為女兒的兩人在這時轉而將她視為人工智慧的原因是為了消去對她施暴的罪惡感。芙麗爾殺人是明確的事實,但假設兩人的視角不變的話,那他們也是在對未成年人施暴,因此必須執著於她是人工智慧的這個角度來遮斷他們的罪惡感。而更進一步來說,他們對於芙麗爾主體(可能)感受到的痛苦視而不見。他們將芙麗爾人工智慧的身分極大化,藉此來忽略她所主張的痛苦,這一點便與「視而不見」產生了共通之處。兩人只是假裝自己看不見芙麗爾的痛苦,但傷害仍然存在。同樣的,戴著面具的視而不見只是把受害者隔絕在視覺外,但它們仍然會造成傷害。以劇中的脈絡來看,筆者認為這些「視而不見」或可視為芙麗爾想要向兩人傳達的一種訊息,也就是「傷害不會因為假裝沒看見就消失」。從兩人對芙麗爾的痛苦視而不見來聯想到這個怪物戴著面具的同時也會傷害他人的特徵就是索引符號用以解釋「視而不見」的一個方向。而以芙麗爾的心理狀態為出發點則可對此怪物做另一種解釋。兩人對需要關愛的她視而不見本身就是一種傷害,因此「視而不見」戴著的面具指的就是無視他人的情感需求,或是拒絕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這並不是直接的傷害,但對於被拒之在外的人來說,他們的心靈就像刀割一般的刺痛,因此這些怪物手持的尖刀也可說是芙麗爾心靈傷害的具現化。
以上僅是從「視而不見」的源起對其象徵的嘗試分析。而這個怪物並非只有這種型態。在第六話中,愛再次進入了夢中世界拯救一個生前就有著陰陽眼的死者。而她已經面對過無數次的「視而不見」竟然自己拔下了紅色的面具與拋棄尖刀,露出了綠色的臉並改以尖牙更敏捷的襲擊愛跟她要保護的人。根據本尊與分身所述,它們進化成了「酸民」,兩人是這樣定義它的: 「在「視而不見」之中,因為忌妒和羨慕而產生針對妳們的酸民。它們雖然沒有勇氣露臉,但極為瘋狂,一旦成群結黨會非常棘手,甚至能匹敵頭目。目標是妳們,備受關注的英雄們。」(動畫第六話0:36-0:54) 這段解釋首先在一個層面上證實了上一段的分析,也就是「視而不見」確實有著「意象的詮釋性」。上一段的分析筆者僅是以文學理論去解讀其內涵,相對的難以斷定這是作者本身的意思。而在這一話中則可見作者用這些怪物去詮釋了「酸民」這個概念,因此筆者對「視而不見」做意象上的連結在作者的出發點上也是可行的。而單從劇中對其的解釋來看,「酸民」所呈現的是一種具網路社會性質的群體,是相對具有流動性的集團: 「齊格蒙˙包曼也主張液態現代性的社群是一種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釘子社群(peg community): 「釘子社群是圍繞著釘子(peg)而產生的,而『釘子』指的是眾多個體零星、更迭的注意力,及其四散、飄移的關注,所能夠同時(並且是暫時)懸掛於其上的的聚點。」…」(《這是愛女-也是厭女》P35) 網路空間是廣大無邊的,四散於其中的使用者都是不同的個體,很少也很難形成特定的集體。例外的狀況只有在特定吸引人注意的事物,也就是『釘子』出現時才會短暫的集合。而所謂的酸民也是相同的。他們實際上大多毫不相干,但卻會為了某個共同看不順眼的對象而將惡意聚集。以本作的例子來看,出現在夢中的主角一行人就是這個過於顯眼的「釘子」,因此平常只會追逐蛋中死者的「視而不見」們將惡意全部聚焦到主角們身上。它們確實仍然沒有露出能稱為真容的臉,但攻擊手段從尖刀換成尖牙象徵著更加赤裸的惡意。藉著對於主角們的惡意而聚集,一般來說算弱小的它們也顯得棘手。
在本作的脈絡之外,筆者認為「視而不見」是日本霸凌文化中「旁觀者」的象徵。而視而不見本身的定義如下: 「無視一件你知道是錯誤的事。」(劍橋辭典) 從這個定義本身便可得知,視而不見本來指的就是對於錯誤的事袖手旁觀的行為。而對霸凌袖手旁觀的行為則首先可以連結到日本的社群氣質,也就是社會心理學中的從眾行為: 「比方說,擔心自己可能也會受害而不安,因此讓自己付和加害者,轉成霸凌的一方;或者同輩玩過頭,變成大家一起霸凌;或是加害者想要趕快擺平受害者而感到焦躁不已,進而主導全場氛圍,最後演變成為集體霸凌等狀況。如同眾所周知,不管一個人在日常行為上多麼理智,群眾心理都會被當下的氛圍牽著鼻子走。日本社會圍聚起來聯手霸凌的例子,比起歐美還要多…」(《霸凌是 什麼》P152-153) 正是因為日本社會過於在意「群體」的一致性,做出與當下狀況不一致的舉動會使不一致者遭到針對。因此,在其他人都在霸凌一個特定對象時,站出來替他說話就會成為群體中的異類,並同樣的遭到霸凌。縱使這種文化習慣不必然會使周遭的人一同加入霸凌,但其卻會在普遍的大眾心中植入「自保心態」。普遍的人為了不成為下一個受害者通常不會自發性的站出來要求群眾停止霸凌,能做到挺身而出的頂多是道德極高尚者,但這些真的站出來的人得到好結果的機率也不高,而這又反向加深了「自保方為上策」的想法,遏止挺身而出的阻力更加強烈。這樣的人可以有兩種角度的評價,首先是道德相對主義,以下為其定義: 「道德相對主義或倫理相對主義(通常被以相對主義者倫理或相對主義者道德重新闡述) 是一個用以描述橫跨不同人之間的道德判斷差異與他們的獨特文化相關的數個哲學立場之詞彙。一個支持這種信念的人通常會為了簡便而被簡單地以相對主義者的標籤概括。更仔細來說,描述性道德相對主義相信人們從根本上不同意「何為道德」,同時也沒有任何針對此合意性表示的判斷。後設倫理學道德相對主義相信在這樣的不同意之下,沒有人是客觀上正確或錯誤的。」(英文維基百科 條目:道德相對主義) 從上述資料可首先看出的訊息是道德相對主義認為道德根據環境與個人處境會有差異,更進一步就是說每個人能根據自己的處境而宣稱不同的道德。同時,絕對的道德觀是被反對的。因此,在沒有所謂必然道德的狀況下,選擇對霸凌袖手旁觀的人的確有辦法主張他們的正確,因為在此特定情況下,出頭就會受到傷害,而每個人都有保障自己安全的權利,這些似乎使他們成為了正確。但從實際的結果論甚至是相對主義的角度來看,他們的行為的確造成了不好的結果,而他們的旁觀使其同樣成為了加害者的一員。首先,他們的存在賦予了霸凌者壓迫他人的權力。任何權力的存在必定會有「第三者」的存在。單純的兩個人頂多算是以身體優勢壓迫弱小。但是當這個行為被放到團體中而被團體允許或默許時,一個人的身體優勢或欺凌行為就有了「權力」,因為他獲得了背後支持的資源。而進一步來說,旁觀者的立場也不是像表面呈現的那樣中立: 「旁觀者不能說是像他們自己以為的中立。不僅如此,旁觀者的存在,還會擴張對於霸凌這個權力濫用的服從結構,而變成團體壓力,讓「想制止霸凌的孩子」躊躇不前,旁觀者也真的是加害者。」(《霸凌是 什麼》P196)從表面上來看,旁觀者沒有直接的對受害者造成傷害。然而,他們的不作為讓加害者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得到了默許而更加過火。從另一方面來說,受害者從加害者處「多」受到的傷害就是旁觀者造成的。因此,旁觀者也參與了加害。而由此回到本作的脈絡可知,戴上面具的「視而不見」是看不到受害者的,它們無法看到進入夢中的主角和蛋中的少女是如何被奇蛋殺手欺壓的,這正是在霸凌中不斷發生的場景。而它們手上的尖刀便可作為受害者因為旁觀者而多受到的傷害之象徵。
緊接著要講述的是在本作中相當重要的奇蛋與奇蛋殺手。首先要討論的是蛋中出現的各個死者們。根據劇情來看,她們全部都是因自殺而身亡,但是她們卻在某處變成了雕像,唯有主角們藉著奇蛋進入那個夢境世界完成任務後,她們的靈魂才會得到解放。首先,這是一種帶有宗教色彩的意象。在宗教中常提及人死後的世界等概念以讓人為了虛幻的來生而虔誠信奉,而其中有特別提及死後的「階段」的就是天主教中的煉獄概念,以下為其定義: 「煉獄(拉丁文: purgatorium,是英語從從盎格魯諾曼與古法語借來的) ,根據部分基督信仰(多數為天主教) ,是人在生理上死亡後接受贖罪淨化的中繼階段。」(英文維基百科 條目:煉獄) 從這個資料中可首先看出的是煉獄的存在象徵著靈魂的「彌留」狀態,也就是靈魂不會消散或去往特定的場所,而是停留在特定的階段。在這一點上已經先符合了這些蛋中少女們的狀態。她們已經確實的死亡,但她們的靈魂仍然以穩定的模式持續停留在同一個地方。而從人需要「淨化」的這個概念可看出的是停留在這個階段的靈魂尚未達到完美的足以進入天堂的階段,以下為其的詳細說明: 「可是新約也屢次肯定,人死後馬上就按其生前的功過和信德得到報應。貧窮拉匝祿的譬喻和基督在十字架上向右盜所說的話,同樣還有其他新約的章節都談及靈魂的終局,一個人的終局可以與另一個的不同。 1022. 每個人從死亡一刻開始,就在其不朽的靈魂上,將其一生呈報基督的私審判,領受永遠的報應:或者經歷一個煉淨期,或者直接地進入天堂的榮福,或者直接自我判罪、墮入永罰。」(天主教教理 卷1-2) 簡而言之,靈魂先被設定以進入天堂為終極目標,而後還要符合一套特定標準才能成功進入。因此,煉獄的存在所揭示出的便是靈魂尚有不足,故而要停在這個階段等待補齊。進一步來說,煉獄的核心就是靈魂仍有未完成的「缺憾」。在這一點上,主角們必須要打倒奇蛋殺手才能解放這些靈魂的條件與「淨化」同樣是靈魂為了解脫必須符合的某種條件。而淨化的定義是要把罪去除來讓靈魂變得完整,因此實際上更像是把自己德行上還未達標的地方補齊,而從補齊的這個意象則可切入奇蛋殺手的討論。
本尊與分身是這樣描述奇蛋殺手的: 「奇蛋殺手是心靈創傷的表象,兩者一定會互相吸引」(動畫第二話9:33-9:38) 而在第二話中,愛保護的是一個體操部的女孩,她因為遭到濫用職權的教練霸凌而自殺身亡,而在那次戰鬥中出現的奇蛋殺手就是她的教練化成的怪物。而之後的劇情也相同,如在第四話中桃惠保護的女孩便是因為家庭強迫她接受有權者的性騷擾而跳軌,而出現的怪物就是那個不斷騷擾她的痴漢。從本作的脈絡加上前一段的分析則可得知,這些奇蛋殺手就是讓這些死者們仍然帶著缺憾的原因,它們的共同點就是這些死者都不是直接被它們殺害,但它們都給這些死者留下了嚴重的心靈創傷,而此創傷則是以精神痛苦作為表現形式,以下為其定義: 「精神痛苦(或心靈痛苦)是被某些精神衛生從業者或此服務的使用者所用的詞彙,它主要被用以描述一系列與個人那些普遍被視為問題、困惑或不尋常的內在生命有關的症狀或經驗。精神痛苦很可能會導致一個人的行為改變,同時也會影響到他跟周遭人的關係。」(英文維基百科 條目:精神痛苦)。除了上述的定義之外,痛苦在最根本的意義上所指的是會使人感到不適的事物。而從本作中出現的每個死者來看,她們每個人所承受的痛苦所帶來的不適感與無人支撐的情況已經超越了個人的忍耐範圍。故此,自殺是可能發生的行為。此處對於創傷的解析在靈魂完整性的討論上使本作與宗教做出了區別。上述的天主宗教中強調的靈魂完整性是在講述人必須達到完美的德性方能進入天國。而本作則是以奇蛋殺手的概念去講述這些靈魂的「創傷」來表現她們的不完整。她們沒有身體上的傷,但心靈的傷還沒回復,因此她們才要以雕像的狀態等待有人來治療自己的傷。這些死者的另一個共同點就是她們都十分孤獨且缺乏情緒上的支持,因此奇蛋才會設計成讓主角們做為她們的朋友來一同面對這個陰影。從這個角度與上述精神痛苦的定義來看,主角們進入夢中幫這些蛋中女孩們應對奇蛋殺手在宗教的「完善靈魂」之外更有著「療傷」與「痊癒」的意像。相對於宗教從道德上去修復靈魂,本作對於靈魂完整的定義則是相當個人導向。並沒有一個形而上的道德觀去主導這個過程,而是專注於個人心靈的重建。在修復與治療的意像被賦予到主角們打倒奇蛋殺手的過程後,筆者認為這個舉動的目標同時還有著幫助這些死者藉著「積極性改變」來從束縛中離開以前往來世的思想成分,以下為其概念: 「積極的改變可能源自於苦難,這並不是很新奇的觀點。長久以來,人類受到一種觀點啟發,就是偉大的視野,甚至是超越性的事物,可能來自於失去和貧困…」(《凝視創傷-不是每一種傷痛都能被看見》p335) 從上述資料可看出的是積極性改變的核心在於苦難可使人類收穫其他事物,而其收穫在沒有明確的文字定義下則可視為一種相對性的概念,不必然是要普世價值中極偉大的存在。將其帶回本作的脈絡中則可推知,所謂積極性改變對於本作這些死者們來說僅僅是消解自己的那股怨恨就已經相當足夠。確實,奇蛋殺手是這些少女們自殺的原因。而她們的靈魂未能解脫的原因的確有著人為外的因素。從最基本的人性角度來看,傷害她們的人還沒有得到報應,而這也象徵著她們還牽掛著這個人世的事。而主角們在她們眼前消滅這些奇蛋殺手的動作則再被加上了將「報應」施加在這些造成她們痛苦的惡人身上的意義。在看見造成她們痛苦的人得到制裁後,禁錮她們靈魂的雕像土崩瓦解才會有合理的解釋,也就是她們已經再無牽掛,而這即是一種積極性的改變。唯有將此世的所有牽掛全部解決,靈魂才能以最原初完整的姿態前往來生。
而在本作的脈絡之外,筆者認為本作對於奇蛋殺手的詮釋與日本社會在1990年代的「心理主義化」有一定的關聯,以下為其脈絡: 「當時,心理創傷(trauma)和復原(recovery)等詞彙大為流行,能取得「臨床心理師」資格的研究所入學競爭激烈,「諮商師」成為許多人憧憬的職業。這個潮流的背景是,人們的關注已經從社會基礎的建構移向個人的私生活。追求忠於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個人幸福、生存價值、還有自我實現等的趨勢增強。社會和團體的共同性開始動搖,人們互相扶持和連結的力量減弱,人際關係開始出現變化。」(《霸凌是 什麼》P98-99) 從上述資料中可看出的訊息是,日本社會的趨勢開始轉變。原本,日本是相當重視集體與社群氣質的國家,而此處的重視是從心底深處的重視,1990年代後的轉變也不必然表示集體對他們就不重要,但他們追求的事物不再是集體的建構,而是轉而關注個人的幸福等。這在個人自由的解放上可稱之為進步的趨勢。然而,未必每個人都能適應這樣的改變,日本在集體性上有著長久的歷史(延伸閱讀:https://vocus.cc/article/608ea9bcfd89780001154d9c) 。長期的有著集體性導向的社會可以帶來使社會團結的正向效果,但同時也會形成依賴集體作為行動導向的模式,在將「服從集體」的規範內化後便會在日常行動上盡量的去跟從團體的規範。久而久之,思考方向便會被團體的思考模式掌控,而自身在思考空間長期被限縮的狀況下最後也就無法自主思考。這些個體在缺乏自主思考能力的狀況下突然被給予自由的風氣並不是一件好事。比起欣喜的歡呼,更可能的是對自身的定位與目標感到無所適從,因為個體已經難以再去從群體來標記或確認出自己的存在價值,特別是在追求自我實現的時代。而這種對於自身存在價值的困惑在根本上就已經能作為許多心靈創傷的起點。本作的死者們所具的共通點便是她們皆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孤立,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她們無法在遭遇創傷經驗後從團體中得到必要的情感支持。因為她們沒辦法從團體中確定「自己值得更好的對待」,她們的自我價值認同便只能由此次的創傷經驗主導敘事。
綜觀這些死者們的遭遇,其共通的核心在於貶低並羞辱她們的人格,這些女孩的主體從根本上遭到了他者化,被貶斥為次等客體的她們才會在缺乏自我認同與他者情緒支持的情況下失去對其遭遇的承受度,而奇蛋殺手由此才能成立其「創傷」的象徵意涵。而其與心理主義化的日本社會所產生的第一條連結即是在講述人失去社群支持的風險。社會關注焦點轉向個人固然有著更加自由的好處,但同時也會讓人更少的去關注周遭的人。正是這種對於周遭的漠視使創傷經驗的發生無法即時的被發覺,而沒有及時給予支持才使創傷經驗真正的成為受害者的心靈創傷。而日本社會的心理主義化則可另從他們對於教育現場的霸凌處理方式轉變看出。原本,霸凌案件在日本要呈報與判定是相當困難的,因為教育現場太常將霸凌歸結到「顯著」的加害行為上,因此在普遍定義中不算是欺凌行為的舉動對於受害者造成的影響就會被忽略。但是自2006年起,霸凌的官方定義成功改動: 「文部科學省對於是否有霸凌事實的判斷基準(2006年度改訂)中,規定必須「站在被霸凌兒童少年的立場進行判斷」,並且將霸凌定義為「由於受到心理和物理(肉體)的攻擊,導致精神苦痛的行為」。」(《霸凌是 什麼》P139) 從上述的定義中可看出的是霸凌在官方定義中已經明確的轉化成以心靈做為判定出發點。原本的判斷是從看似客觀的加害行為上去尋找,但這樣做的問題在於受害者內心的感受無法被測定。而這個定義則以一個具實質平等精神的態度去真正照顧到了每個受害者的內心。從上述所引的時代背景來看,這個定義的誕生正在社會轉而關注個人幸福與內心的1990年代後,這首先就能做為其與心理主義化潮流的關聯。而從官方將此訂定為普遍教育現場的霸凌應對概念來看,他們打算讓這個定義普及的在所有的學子上施行。被從心靈層面特別照顧的學子們將會成為挑起社會的下一代,而普及廣泛實施的制度將會成為觀念而內化在人們心中,因此心理主義化的潮流的確會持續下去。而奇蛋殺手的詮釋與此部分的連結則在於,這個霸凌定義的轉變凸顯出了日本社會開始關注這群青少年的內心問題,而處理他們的困境也不再是從表面的行為去判定。
參考資料:
6. 《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78
11. 《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125
14. 《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74
15. 《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105
17. 《這是愛女-也是厭女》P35
19. 《霸凌是 什麼》P152-153
21. 《霸凌是 什麼》P196
26. 《凝視創傷-不是每一種傷痛都能被看見》p335
27. 《霸凌是 什麼》P98-99
28. 《霸凌是 什麼》P139
29.https://vitomag.com/comics/lhepu.html

作者:李佾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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