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以為我只愛看:九〇香港電影與交織的現代性
在每一個人成長的過程中,總有一些印刻在腦海裡,難以抹除的身影──英姿颯爽的周潤發、滿溢少年氣的華仔,以及那永遠豔麗的邱淑貞。
在港片 24 小時不停輪播的年代裡,那時候的我還不知道電影裡的角色其實都是國語配音,而我們也才勉強趕上港片黃金時代的末班車。在九七以後,香港影人們大都北上發展,港片裡的「港味」也成了一種對過去時代的緬懷。在龍祥電影台播放的這些港片,就這麼陪伴我度過那百無聊賴的酷暑,嘴裡含著冰棒慵懶地癱坐在沙發上,心裏頭還不忘默念著《賭神》(1989)裡的台詞。
我們看著周潤發如何運籌帷幄,策劃著他的復仇大計,也看著周星馳如何使出他的特異功能,翻轉牌局的輸贏。那時候我也還不知道,賭片裡的豪擲千金、不記後果地壓上所有家當,即使輸得一無所有,可能下一局又會東山再起的「不確定性」,即是對香港未來的重要隱喻。這種無法掌控自身命運的「賭性」,對應著香港時局中「未明朗的未來」,賭片裡反映的是九七回歸的普遍焦慮。
此後,香港現代性與交織的時間感成了我永恆的課題。
在王家衛的電影中,「時間」就被視為是電影的重心,標示出一段情感的變質、一對戀人相愛的時刻,記憶與現實相互交錯之時。導演玩弄著時間的戲法就像是金城武手裡拿著的鳳梨罐頭,不斷在重述中賦予其新的意義──「如果記憶也是一個罐頭的話,我希望這罐罐頭不會過期;如果一定要加一個日子的話,我希望她是一萬年。」於此,在王家衛的電影裡,「時間以許多不同的面貌出現,如變化無常,當下的短暫,同時發生事件之間神秘的共鳴,記憶與懷緬而生出的渴求。」(David Bordwell著,何慧玲、李焯桃譯,2020 年)
除王家衛以外,關錦鵬也是特別注重歷史感的導演,他的《胭脂扣》(1987)、《阮玲玉》(1991)及《長恨歌》(2005)都將香港的今昔作為相互映照,呈現了一座城市在歷史變遷下的轉變。香港研究者周蕾表示,在關錦鵬的懷舊電影中「整個世界變成一件慘淡美麗的紀念信物。但假設如懷舊的濃縮形象傳遞著一種失落與傷感的感覺,這些形象同時也隱藏了及排斥了社會苦難的種種惡劣與令人不愉快的元素。」(周蕾,1995)電影《胭脂扣》中呈現的懷舊,所指涉的並不是特定的時空背景,它投射的是一種情感缺失後的空缺,這種空缺也是基於九七大限所帶來的不安。
當上個世紀的女鬼來到了陽世間,遇到了現代香港人,兩種身份上的交錯,也凸顯了香港歷史感的錯置──既是 1920 年代的上海,又是高度發展的後現代香港。主角袁永定一句:「我歷史不好。」正說明了港人模糊的身份政治。
其實我也愛看:不只是YA片的青春電影
除了珍愛著這些帶有文藝腔的香港電影,我也愛看劇情狗血的校園喜劇。如果說香港電影帶給我的養分就像是溫潤順口的鴛鴦奶茶,那麼校園喜劇就像是在歡鬧派對裡啜飲的可口可樂,一口一個酣暢淋漓。
美國校園電影就是少女們的入學指南,在大眾看來不是這麼地政治正確,在校園裡同學們有一套階級標準、更有一套在台面下相互較勁的微政治,正是這些相互競逐的角力過程,才讓 YA 片顯得如此鮮活、有趣。在校園守則中必須銘記,當有女生稱讚你長得漂亮時,你不能同意對方的讚美,否則就會落入陷阱:「所以你真的認為自己很漂亮?」
早在《辣妹過招》(2004)成為一部現象級的校園喜劇之前,1988 年《希德姐妹幫》(Heathers)的登場,就說明了在學校的制度下不僅有校長、老師的上層權力關係,還包含漂亮但邪惡的少女幫派,而少女幫派中「3+1」的形式也就此形成。其中那遊走於少女幫邊緣的「+1」,則是遊走於校園中心與邊緣的新轉學生。
除了校園姐妹幫外,該片也提及了槍枝氾濫與青年自殺等敏感議題,甚至被認為在現在的社會環境裡來看,是特別地「不合時宜」,有引起青少年犯罪的可能性。《希德姐妹幫》展示了青少年對於自殺議題的理解,是集結了眾人盲目的追捧,更是作為一場華麗且噬血的狂歡盛宴。「死亡」並不是他們關切的重點,如何奪得「希德勒后冠」的加冕才是。
在談到校園女王蜂的形象,則不得不提到《辣妹過招》的迷人反派瑞吉娜(Regina George)。儘管十多年過了,瑞吉娜的形象卻依舊亮麗,我們就算閉眼還是能想像得到,校園女王蜂和塑膠姐妹們(The Plastics)身穿粉色的辣妹裝大搖大擺地穿過走廊。她是高中校園食物鏈的最頂端,交上全校最帥的男友、有著最正的姐妹團,但也做著最糟糕的壞心事。
《辣妹過招》改編自 Rosalind Wiseman 的暢銷書《女王蜂及其追隨者》(Queen Bees and Wannabes, 2002),這本書是作者集結了自己在高中工作的經驗,向大眾揭示了「校園生存守則」。編劇汀娜・菲(Tina Fey)正是從這本書獲得靈感後,創作出青少年經典電影──《辣妹過招》。
另外一部不得不提的校園經典則是改編自簡・奧斯丁(Jane Austen)的作品《艾瑪》(Emma, 1815)而成的九〇年代青春流行電影──《獨領風騷》(Clueless, 1995)。簡・奧斯丁筆下的這位刁蠻富家小姐,在跨越了一個世紀後,轉身一變成了比佛利山莊裡的千金。《獨領風騷》裡的女主角雪兒(Cher),還是一樣愛替人點鴛鴦譜、還是喜歡凡事以自我為中心,在辯論課上會以開派對為例,談論美國是否應收留難民的問題。
本片除了是一部青春電影外,更被視為九〇年代流行時尚的代表作。主演雪兒的演員艾莉西亞・席薇史東(Alicia Silverstone)在談及《獨領風騷》引領的流行文化時表示,這部電影讓當時候頹廢搖滾(grunge)時尚過渡到甜美、女孩的風格。在頹廢搖滾(grunge)時期,大家的穿搭都想展現一副「我很酷、我不在乎」的模樣,而在《獨領風騷》中則向大眾宣示:「我們在乎流行文化」。此後,雪兒身穿的黃色格紋套裝更成了萬千少女的偏愛。
艾莉西亞也談到,原本《獨領風騷》的電影計畫是泡湯的,因為那時候製片公司認為「沒有人會想花錢看少女的故事」。事實上,這部電影在上映後便大獲成功。過去以女性為主體的敘事,經常性被貶低為膚淺又俗氣的不入流之作;然而,若大眾可以擁抱陽剛風格的英雄電影,為什麼要排拒身穿粉色套裝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