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這寫的是什麼東西!」
看著馮異過世的報告,劉秀不禁拍案大怒。
前面才說馮異擊退公孫述派來的援軍,斬首敵將趙匡。
接下來馮異就死了?
不是戰死,沒有原因,沒有理由。
劉秀完全不能接受這樣的報告。
眼看西征軍已經將隗囂之子包圍在冀城,蜀地來的成家援軍也已撤退。
勝利就在眼前。
馮異卻走了。
眼淚不爭氣的從劉秀的眼角流下。
不應該是這樣的。
面對馮異,劉秀的感情是複雜的。
就像大家給馮異的外號一樣:二十八將中,沒有比馮異更值得信賴,更能夠依靠的了。
但同時,劉秀也一直畏懼著馮異。
每一個做大事的人,總有著相同的困擾。
當格局越來越大,自己越來越分身乏術時,總希望有人能夠分擔。
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分身。
劉秀此刻才明白過來。
真正像是另一個他的人,不是隗囂,不是龐萌,也不是馬武。
而是馮異。
馮異的行為舉止,跟劉秀半點沒有雷同。
可他永遠知道,劉秀內心深處想要的是什麼。
是的,更準確點說。
馮異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劉秀的人。
而如今他已經不在了。
所以劉秀才放下了。
才明白過來,他始終害怕著馮異的那雙眼睛。
害怕自己的心思,在馮異面前無所遁形。
害怕有一天,馮異取自己而代之。
如今,一切都不可能再發生了。
應該要開心才是。
可劉秀卻不能自抑的痛哭失聲。
人,總在失去之後,才真正了解……
但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能因為這樣而停下腳步。
所以我們必須抹去傷悲。
劉秀繼續閱覽來歙送來的報告。
「臣以為,唯有堅持到底。」
來歙心中,自有一套國家社稷的大局。
雖然大多時候,看上去像在逞匹夫血氣之勇,但來歙其實認為「成功不必在我」。
如果我能拚盡最後一分力,對大局有所貢獻,為後人打開通路。
死有何難?
來歙絕對不是只進不退的傻子。
不過退路他往往只是想想。
而該前進的時候,唯有堅持到底。
那是他的「義」。
義無反顧。
但原本擬定的收買之策,已因糧草不濟告終。
西征軍此時雖然占優,可誰也說不準天水諸縣是否會來援助。
堅持攻城,還需第二手準備。
過去往來於天水與東漢之間,最重要的使者,莫過於來歙。
但,那只是劉秀手下的使者。
劉秀幾乎都要忘了,還有隗囂的使者。
馬援。
劉秀立刻召來馬援商議,派給他五千騎兵支援前線。
馬援不是去打仗的,是負責去「攻心」的。
為了讓馬援的說服更順利,劉秀也親自前往三輔前沿。
天水軍民知道,這次,東帝劉秀勢在必得。
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打算,下一步的出路在哪。
八月,天水諸將再次投降了劉秀。
十月,來歙大破隗囂之子的部隊。
大將王元奔蜀,隗囂之子投降。
隴右終於平定了,馮異,你看見了嗎?
馬援見大局已定,立刻前往冀城與西征軍會合。
西征軍正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馬援二話不說,直接找上了來歙。
「現在還不算是真正的勝利,要慎防敵軍來襲。」
來歙知道,馬援是負責勸降組的。
馬援這麼說,莫非……
「是哪個地方假意投降?」來歙問道。
馬援搖了搖頭:「天水諸將別無他意,但金城之外,羌族未必便服。」
中國人在爭天下,可天下不是只有中國人。
趁著天水隴右陷入混亂,周邊的羌族決定來撈點油水。
這套思維,只有邊疆守將能懂。
一旁耿弇登時接話:「馬大夫所言甚是,當年我等在幽州征戰,討平叛賊,匈奴亦是不可不防。」
來歙點了點頭:「諸將可有與羌族征戰經驗?」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敢接話。
垂手一旁的馬援見眾將無計可施,方道:「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其性似匈奴,以力為雄,殺人償死,無它禁令。其兵長在山谷,短於平地,不能持久,而果於觸突,以戰死為吉利,病終為不祥。」
頓了頓,又道:「且羌人堪耐寒苦,今雖將入冬,羌人亦不會消停。反之漢軍人馬於此苦寒之地,只怕難以應戰。」
耿弇道:「雖性似匈奴,但戰法大相逕庭……馬大夫可有妙策?」
馬援點頭道:「若以突騎應之,羌人悍不畏死,難攖其鋒。我天水軍向來……」
說到這裡,馬援臉上不禁微微一紅。
前不久,馬援仍是天水主幹人物,如今卻為敵人獻上自己的專長?
來歙察覺了異狀,擺手道:「馬大夫棄暗投明,乃大義之所向。就算不為我朝,也應為天水百姓著想,出謀劃策,並無不妥。」
諸將連聲稱是,馬援方續道:「打造戰車器具,於平地應戰,是為良策。」
來歙一手支頤:「但這一兩年來,羌族與天水相安無事,天水又為了應付我軍,不再製造戰車器具,改以守城裝具為主。」
馬援道:「正是,故當務之急,便是連夜趕工……羌人,是不會等我們的。」
來歙隨即傳令下去,按馬援提供圖紙施工。
另方面,請耿弇帶領騎兵隊,先行返回長安。
待到攻具數量已足,來歙立刻帶著蓋延馬援等人,往金城進發。
日夜兼程,斥侯先行,果然探得羌族入侵消息。
而在馬援的指揮與規劃下,西征軍順利擊退了首波來襲的羌人。
斬首虜數千人,獲牛羊萬餘頭,穀數十萬斛。
但每個人都知道,跟蠻族之間的戰爭,不會因為這樣就結束。
這一場金城之戰,完全出乎劉秀的意料。
來歙也在報告上寫明,羌人未定,隴西仍不算真正的平服。
而諸將之中,能夠坐鎮此地,重建隴西者,非馬援莫屬。
劉秀並沒有馬上處理這件事。
不論如何,羌人捲土重來的速度不會太快。
還有一些事情,等著劉秀去處理。
那是因為各地戰事激烈,一直被劉秀延宕下來的事。
約莫一年前,劉秀派遣馬援,去封了陰家侯爵。
此事源起於陰麗華的母親跟弟弟陰訢為盜賊所殺。
大哥陰識因而辭官。
劉秀則找來了李通,商議改立陰麗華為后一事。
最終決定先加封陰家男丁未爵者為侯。
這是從漢武帝時代就開始的「貴人受寵」套路。
陰麗華的另一個弟弟陰興知道了,親自去見劉秀,表示推辭。
劉秀只准了不加他的侯,其餘照常辦理。
這只是一個微小的開端。
隨著統一戰爭的進展,劉秀必須思考更多事情。
除了政治民生,親屬的部分他也得考量進去。
建武十年底到十一年初,劉秀一方面開始規劃對蜀戰爭。
另一方面,展開了削藩的動作。
這個時間點不是劉秀挑的,只是剛好,定都洛陽時所封的宗室王過世。
實乃天賜良機。
如果不是一年前就已經有所計劃,劉秀不會應對得如此自然。
事實上,劉秀一開始分封諸王,就是為了架空這些劉氏的兵權。
十年前的神州大陸,那可是隨便一個劉氏都可以跳出來自稱天子的年代。
用封王的方式收攏族人,那可是經濟實惠得多。
但如今,劉秀必須思考天下統一後的治理。
包含皇后。
包含太子。
包含藩王。
關於皇室的這三者,劉秀必須處理。
但詔令一下,想低調也是不可能的。
但任何一個有識之士,都知前朝七國之亂與推恩令。
削王藩,昭示著劉秀對於未來的展望。
以及不遠處的和平。
隨著劉秀改泗水淄川二國為侯,城陽王劉祉在病重之後,也主動向朝廷提出歸為列侯。
政治歸政治,私情歸私情。
劉秀這個人最大的弱點,或許就是太重感情。
他可以對付郭聖通背後的外戚。
也可以收回同族的王位。
但他卻放不下陰麗華的家人,以及大哥劉縯的兒子。
幸好陰麗華非后,陰氏兄弟與劉縯長子劉章也確有才能。
反倒讓劉秀手下眾臣,不至於認為皇帝是殘暴無情之人。
治大國如烹小鮮,行亂世若經危橋。
這一關,劉秀走過去了。
而兩路滅蜀的戰略,也在諸將的努力下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