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累可以靠休息恢復,心裡的累,要如何修復?
這一刻,他只想逃得遠遠的,逃離曾有的一切,逃離那愛過又傷過的自己。
何平偉的背都僵了,他的肩膀很痠想要伸展一下,但他不敢動,因為有個人疑似靠在他背上...睡著了。
怎麼辦?我該不該動!他睡著了嗎?不行啦會吵醒他...啊為什麼這樣對我!
房間安靜得只聽得到他的心跳,以及身後那人微微的呼吸聲。他太想轉頭看一下了,心裡塞滿了各種疑問,一個人睡會怕什麼意思?難道他平常不是一個人睡嗎?睡就睡為什麼要靠著他?他這種舉動是想幹嘛?但感覺也不是想幹嘛啊不然怎麼會自己先睡著!也不是說威寶就想幹嘛啦唉唷反正現在該怎麼辦啦!
哪有人這樣的?自己撩完就睡著了,留他一個人比喝了一桶咖啡還清醒,聽說他們一大早要起床是吧?何平偉萌生了一點想揍方文庭一拳的衝動,他覺得這樣僵硬下去不是辦法,他必須躺到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否則整晚都別睡了。
於是,威寶用最慢的速度,盡量避免驚動到對方地緩緩翻身,同時屏住呼吸專心留意方文庭的動靜,對方看來並沒有被他的動作干擾,威寶默默鬆了一口氣,稍微伸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臂,調整好姿勢,舒服地平躺好。
過程中,他一直在觀察已經睡著了的方文庭,他裹著被子面向自己,但還不到太貼近,所以剛才背上感覺到的觸碰應該是棉被,而不是他靠著自己。
這小小的失落感是哪來的?
何平偉悄悄捧住自己的臉頰,幸好現在很暗,幸好方文庭睡著了,他可以放肆地害羞,暫時放任自己憋了一天的喜歡情緒在房間裡狂奔亂竄。
他捂著臉無聲地尖叫,喜歡的人就躺在旁邊,28年的人生中他根本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又興奮又膽怯,想轉頭看看方文庭又怕被發現,就這麼在黑暗中天人交戰了不知多久,威寶終於鼓起勇氣,極盡所能地輕輕挪動身體,90度轉身面對了某個裹著棉被只露出一張臉的人。
陽光男孩連睡覺時都是陽光男孩,就是有種讓人想親近的感覺。睫毛不長不短,鼻子滿挺的,嘴唇薄薄的,是說薄唇即薄情這說法太蠢了,不如說薄唇即性感還比較貼近威寶的心聲... 淺淺的呼吸聲在深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除此之外一切都好安靜,靜到何平偉看著看著,竟不自覺地伸出了手,輕輕地,碰了碰方文庭的臉頰。
這個舉動讓他自己也很害羞,但反正對方睡著了嘛,偷偷摸一下他不會發現的...吧?
「嗯...」
突然,睡著的人出了聲,威寶的手指僵在原地,心情瞬間從平靜飆升至超級緊張,他是不是把他吵醒了?擔心對方下一秒就要睜開眼的恐懼參雜了他也無法明說的期待感,他屏息等著,一動也不敢動。
然後他就不能動了,因為有人做了一個比他大膽一百倍的舉動。
方文庭沒有睜眼,卻彷彿看得見一樣伸手一抱、身體一挪,就把何平偉撈進了懷裡,一條腿還跨上威寶的腿外側把他牢牢勾住,同時嘴裡嘟嘟囔囔地發出一些怪聲,就像是仍在做夢似的,卻把何平偉嚇得大氣不敢喘一口。
這傢伙到底有沒有醒?他平時睡相就這麼差嗎?他跟誰睡都抱的嗎!
幸福(?)來得太突然,威寶覺得自己吃糖吃得很委屈。
早上補了一個大覺,平時是個夜貓子的方文庭此刻自然是清醒的很。
這是他從早上就佈好的局。來飯店找威寶的路上,他就在想要用什麼藉口和小可愛「同床共枕」,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打直球最好。於是他毫無心理負擔地併了床,給了一個任何人都不相信的藉口,就大大方方、心安理得地佔據威寶身旁的位置。
沒錯啊,這本來就該是他的位置啊。
某人不出所料地躲上了床蜷成一顆棉被球,如果威寶轉頭看看方文庭爬上床時,臉上那興奮又得意的笑容,恐怕死都不會讓他跟自己睡了。
裝睡的過程是很辛苦的,好幾次方文庭都快忍不住好奇心偷看,但他的遲疑與威寶的猶豫似乎相當同步,每次在他決定要睜開眼時,何平偉就會有新的動作,搞得他心裡七上八下的,直到臉上傳來一個癢癢的觸感。
哎,忍不住了。
他伸手一撈把威寶整個抱進懷裡,感覺到對方身體的僵硬,方文庭心裡暗笑,還順手把卡在兩人中間礙事的被子拉開,一條長腿跨上威寶的腿把他鎖住,不忘維持演技地假裝睡迷糊了喃喃道:
「你怎麼還不睡啊,趕快睡了....」一邊說,一邊輕輕拍撫著威寶的背,臉挪了挪在何平偉軟軟的頭髮上蹭了兩下,癢癢的,他的心也癢癢的。
方文庭感覺到懷中之人的呼吸輕輕擦過他的肩膀,天知道他要花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要衝動...
「你醒著嗎?」
威寶怯生生的聲音突然傳來,方文庭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裝睡,含糊地「嗯」了一聲當作回答,靜靜等著威寶的下一個反應。
只聽威寶疑似淺淺地吁了一口氣後,往他懷裡鑽近了一些,那一瞬間,方文庭差點要克制不住自己用力抱緊他。
如雷的心跳本應暴露他裝睡的事實,反而卻成了何平偉的催眠曲,漸漸地身體放鬆了下來,呼吸趨於平穩,徒留某個本來要撩人卻自食其果的小騙子,獨自心癢難耐。
「威寶?」方文庭試探性地輕輕開口,對方的呼吸則絲毫沒有變化,他等了一會後睜開眼睛,某人的軟髮在眼前,藉著廁所門縫發出的微弱光線,他隱約可見威寶窩在自己手臂中的樣子。這個害羞的人,竟會開始主動了,回想臉上被輕碰的觸感,那一碰彷彿是碰到了他的心,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心的顫動,喜歡的感覺更加確定,想要疼愛對方的心情也逐漸加深。
輕輕拱了拱抱著威寶的手,他嗅著鼻尖淡淡的洗髮精味道,他把臉埋進威寶的頭髮裡,落下一個輕柔又綿長的吻。
「晚安,可愛的人。」
夢裡見。
隔天的天氣非常好,像是連老天爺也在助攻他們的約會一樣,兩人目光所及的一切都鋪撒著耀眼的陽光。
方文庭從一早醒來就興奮非常,不斷催著何平偉趕快出門,走路的速度也快上許多,但威寶注意到他整理好的一袋食物和水,被好好地提在方文庭的手裡;雖然走得很急,方文庭卻一點也沒有不耐煩,反而一直回頭對威寶笑,說他是小烏龜,走路慢吞吞的。
這種像是被寵著的感覺,讓威寶有點飄飄然。
「哇!威寶幫我在這裡拍一張!」一踏進上海迪士尼的園區,方文庭的興奮指數就破表了,何平偉看著他像一隻蹦蹦跳跳的兔子,只差沒長耳朵了吧。這會他正往入口的樓塔衝,並回頭對何平偉開心地笑。
「你手機給我啊。」何平偉急急地跟上他並喊著。
「用你的拍就好啦!」某個興奮的人已經擺好了姿勢等待拍照了,何平偉拿他沒辦法地笑了出來,拿出手機當起攝影師,這一照就是十幾張。
「好了啦,在門口就拍這麼多了你今天是要照幾張?」何平偉笑著問,方文庭聞言,從大力士的姿勢脫身衝了過來,一把摟住何平偉的肩膀,威寶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我看我看!」方文庭臉湊得好近,雙眼盯著威寶的手機,他可以感覺到方文庭身上散發的熱氣,好熱,身體好熱,臉上好熱。
這是八月的上海,應該熱的。
接下來就是一個保姆帶小孩的過程,更正,是大學生帶小學生逛遊樂園。迪士尼充滿童趣和回憶的氛圍讓年近30的何某人也感到十分雀躍,不過身邊那位迪士尼狂粉則是幾乎化身10歲小男孩一般,每一個景點都要拍照,每一場遊行都要看(雖然時間上不可能),看到穿著人偶服的角色更像是瘋了一樣拽著何平偉就要衝去拍照。
看著兩眼閃閃發光的方文庭,何平偉覺得好神奇。一個成年人可以喜歡迪士尼到嗨成這樣很神奇,太陽這麼大他的興奮卻絲毫不減很神奇,而陪在他身邊一起玩的人,竟然是自己,這是最神奇的。
「啊~好開心喔!」兩人興沖沖地東奔西跑了好幾個小時後,終於找了個有冷氣的地方坐了下來休息。方文庭伸了個懶腰發出心滿意足的喟嘆,坐在一旁的何平偉也忍不住微笑著,確實很開心,有誰到了迪士尼會不開心的呢?
「你會累嗎?對不起啊我太興奮了,都沒停下來,你是不是其實很累?」方文庭睜著一雙狗狗眼看著何平偉,讓威寶瞬間很想摸摸他的頭。
「不會啊,我也很開心。我第一次來迪士尼,真的是很好玩。」何平偉笑著看他,但方文庭突然彈起身來並抓住他的手,威寶不禁想,你一天到底要嚇我幾次才高興?
「我也是第一次來耶!」他的雙眼閃著光,「那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囉!」
...你太誇張了!!!
何平偉感覺到臉上一股燙,轉動著眼球左右看著方文庭死盯著他的雙眼,然後慌忙地轉開臉,抽出手,抓過背包埋頭翻動前一天方文庭買的零食並拿出水瓶,嘴上唸著:「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很誇張,好熱,要不要喝水?我肚子餓了吃點東西吧。你要吃哪個?先喝水好了...」
方文庭滿意又心癢地笑著看何平偉被撩得忙不擇路的樣子,他拿走水瓶,扭開瓶蓋,翻開何平偉的手心,把水瓶放進他手裡,再把他腿上的背包整個拿走。
「你喝點水吧,我來看看你帶了什麼喔~」輕鬆的語氣仿佛剛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何平偉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意識過剩了,趕緊大口大口地灌了好幾口水,突然有隻手在他的頭上摸了摸。
「小烏龜走路很慢,喝水倒是很急啊。」
不用看也知道方文庭肯定在笑,不用看也知道,威寶的臉肯定紅成番茄了。
既然來到迪士尼,晚間的遊行和煙火是一定要看的,何平偉和方文庭看完最後的表演後還在禮品店逛到最後一秒,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這個歡樂的園地,踏上歸途。
饒是他們兩個青年男子,一個八月份的晴天裡在佔地廣大的遊樂園裡待上一天,也是體力耗盡了,特別是兩人的情緒都這麼高漲。方文庭是個迪士尼狂粉就不用多說了,連粉絲都稱不上的何平偉,自然是受到別的因素影響啦。
和喜歡的人出來玩一整天,原來這麼幸福。
先洗完澡的何平偉坐在床上,拿出手機點進相簿看今天的照片,但其實他的視線只停留在有方文庭的畫面:背著陽光的,戴著玩偶帽子的,吞劍(?)的,笑著的,做鬼臉的,還有...勾著自己脖子自拍的。看著看著,威寶的臉上無意識地揚起淺淺的微笑,他覺得自己看起來很傻,方文庭也看起來很傻,可是傻得好可愛,他又想到方文庭說今天是他們的「第一次」,忍不住摀住了臉。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他聽到這些話有多害羞啊?
心裡一絲絲甜蜜,他突然很想做些什麼事情來宣洩一下這種漲滿心間的情緒。思考片刻,他點開IG,選了一張照片上傳。那是禮品店的一個擺設,兩隻可愛的花栗鼠捧著中國味十足的包子,配上寫著「上海」的英文,怎麼看都知道意指何處。
何平偉覺得這兩隻花栗鼠很傻,就像今天的他和方文庭一樣。
稍微想了下配文,他不敢也不想寫得太露骨,最後只打上「第一次,紀念一下。」的字樣,心裡則是偷偷開心著。
只有一個人會看懂,這是他們共享的小秘密。
懷著小心思的何平偉順勢逛起了IG,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某人的帳號,他發現方文庭不知何時更新了限時動態,點進去一看,臉上立刻就熱了起來。
那是4個小時前更新的動態,傍晚時分的天空開始出現多重色彩,他們在城堡前的步橋上,何平偉記得當時方文庭突然出聲叫他,一回頭發現對方舉著手機似乎拍了張照片。
現在他在方文庭的限動上看到了那張照片,沒有其他任何說明,只有一個標籤寫著:
#第一次
「在看今天的照片嗎?」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何平偉一大跳,他像是被抓包了一下迅速把手機藏起來,轉頭往聲音的方向看去。洗完澡的方文庭擦著頭髮走出浴室,兩條肌肉線條修長好看的手臂露在條紋背心外,隱隱還可以看到胸肌的起伏,何平偉想到那次視訊方文庭裸露的上身,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臉上感覺更燙了。
「嗯..嗯就,對啊,換我去洗了。」他結結巴巴地找不到話,一溜煙起來抓了準備好的換洗衣物就躲進浴室了。
方文庭想了想,拿出手機果然看到了更新提醒。
[wenting0417]: pingping剛剛張貼了一張照片
他懷著期待點開,幾乎在看到圖文時,方文庭就理解其中的涵義。
「啊,真的好可愛啊...」他閉眼仰頭,一手放到左胸前,忍不住嘆息。手心下是他澎湃的心跳,清清楚楚地標示著一句話:
真的,喜歡你。
經過15個小時的飛行,加上1個多小時的車程,Christ終於回到了位於紐約的家。儘管在飛機上睡了一覺,長途飛行還是令人疲憊萬分。
打開燈,放下行李,Christ徑直走進主臥浴室洗了把臉,拿過一旁的毛巾一邊擦臉,一邊扭動僵硬的脖子走到客廳窗戶旁。拉開窗簾,午後的陽光瞬間填滿了寂靜的空間,他回過身打算去廚房弄點吃的,卻突然止住了腳步。
關於那個人的所有物品,他都已經打包扔掉了,沒有合照,沒有私人用品,沒有成雙成對的拖鞋、牙刷,沒有對杯,沒有任何他送給自己的東西,沒有他們一起買過的藝術品。
但為何這個空間仍是如此令人窒息呢?為何明明已經過了2個月,他彷彿還能聞到那熟悉的菸草味呢?為何此刻明明陽光普照,他卻覺得眼淚馬上要奪眶而出了呢?
I can’t.
他重新回到主臥,換了套乾淨的衣服,出來抓了手機錢包和鑰匙,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房間。
「Becks, you home?...Yea, I just landed. Listen, I’m heading over to your place now,...no, nothing’s wrong, it’s just, I can’t..I can’t stay in that place….Yea...thanks, dear,...I really need this right now.(Becks妳在家嗎?...嗯我剛下飛機。那個,我現在去妳家。...沒有,沒什麼是,就是,我沒辦法待在那裡...對...謝謝妳親愛的...這真的是我現在需要的。)」
疲勞的身體在向Christ發出抗議,他知道自己此刻得好好休息,但他也發現自己在那個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那不是他家,他找不到歸屬感,所有的回憶在那裡摔成了清也清不完的碎片,每走一步都會被扎得滿腳是血,他受不了,也不想再勉強自己了。
身體的累可以靠休息恢復,心裡的累,要如何修復?
這一刻,他只想逃得遠遠的,逃離曾有的一切,逃離那愛過又傷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