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略《沙丘》滾滾黃沙中的宏闊,我們所理解到的王者因時勢所造就,而不是自求上位,但我想這等價值觀的道行之高,恐怕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那番德行,或者有那機會進行實地探究,而《綠騎士》乍看之下宛若一場浮生若夢,反而更能適用於現今的芸芸眾生,以接近虛渺的形式來講述英雄,乃至於領導者這一角色所潛藏的殘酷現實面,並做出獨創性與藝術性兼具的顛覆,這裡就不需要再去與原著差異進行分析與討論,大衛羅利的《綠騎士》用的是亞瑟王傳說敘事詩的骨架,但其中的內核已跟原著重點「騎士精神」作出了概念上的再造,甚至因應時代作出了該有的昇華。
高文騎士的旅程的確可與騎士五德有所連動,可你越覺得《綠騎士》的下嚥方式本該如此,其用意也越發趨於模糊。竊賊、湖女、城堡、狐狸、綠騎士在寓意上的各自為政顯而易見,可分開解讀卻無從下手也有些粗淺,但如果先把五大符碼先行混合便能洞知一二。
尋常的英雄旅程,我們期待著主角能經由一次次的危機,發掘那稱之為「成長」的破關獎勵,最終獲得成就上的登頂抑或是情感上的成熟,可《綠騎士》的路途終點從一開始我們便得知其通向的除了「死亡」,別無他路,高文的命運隨著劇情推進顯得越發狼狽,懦弱與膽怯漸漸取代了勇氣與品德,世俗期待如同鮮紅的泡沫被旅途中的價值觀責問一一戳破,只遺留下象徵衰敗與消逝的慘綠。
以第一場遭遇「竊賊」為例,電影就已透過戰爭焦土的場景作用,諭示高文對於成為騎士這一目標的意義幾乎是毫無參透,策馬行經遍地屍體卻面不改色的將心思停留在綠教堂,即使電影還未揭開是竊賊的拾荒人,訴說著兩位兄弟於此次戰役陣亡,高文依舊無動於衷,一名騎士的麻木對映著殘破的戰場餘燼,表現出一名騎士頭銜的誕生,不僅僅需要那招牌金亮的騎士五德來為其提供該有的「門面」,背後所付出的更是大量生命的為其犧牲,以及平民百姓所失去的身家財產,那些都是故事書裡永遠不會提及的缺頁,體現出高文或許有成為其事的資質,卻缺乏帝王的眼界與胸襟。
觀影後的恍然大悟,想來就像是被電影揙了一記耳光,高文卑微的希望能在這段屬於自己的偉大故事,也可能是唯一的故事中留下些甚麼以供後世流傳,在綠騎士的巨斧下所提出的臨死疑問 :
「我們所做出的努力,最終成就了甚麼?」
《綠騎士》由此從宣揚騎士精神與誠實面對自身脆弱的重要性,昇華為更具哲學性的範疇,「我們生來都在追求偉大,甚至膜拜偉大,卻不知道追求偉大的用意何在。」手機螢幕上的職場聖經、心靈雞湯、成功模式,我們就像被受言語神化的圓桌武士所簇擁的高文,深信綠騎士會因自己所受的苦難而受到感化;崇尚高調的舉止,反映著對於自我實現的渴求,會為我們帶來無上的榮耀,但事實上,那只是源自於對慾望的毫無節制。
「不能當個好人就夠了嗎? 為甚麼一定要當個偉大的人。」
可《綠騎士》傳達的核心價值也並不是對社會框架內的成功全然否定,而是你是否準備好迎接這由「預設標準」所支撐的殘酷世界,並找到值得在其中奮鬥的理由。
「綠腰帶」的符號意義可以說是其中最值得分析的元素,它可以是母親對於孩子可否獨當一面的最終關卡,也能是高文對於功名利祿的執著所在,接近結尾的預知橋段,揭示了逃跑後繼承王位的高文將落的盡失疆土與人心的慘況,腰帶抽出,頭顱應聲落地,彷彿在對觀眾說著:「你要是真信了那套,那才真是通往自我毀滅的開端。」正視複雜人性的脆弱與注定承受的不堪,才是接納命運的第一步,這方面《綠騎士》倒是顯得務實許多。
越是解讀便陷的越深,《綠騎士》接受審視的開放性敘事可謂無邊無際,如果你能隨著電影獨有的節奏與視覺表現進行消化,那些結構鬆散、缺乏高低起伏的毛病似乎都不再重要,它的形式擺明了沒要你遵照既定的章法來接收,用實像來包裝抽象,抽象內的混沌就是導演將故事卸下綠色盔甲後的全貌,那是滿布虛妄的赤裸,也是不帶批判的揭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