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堂到地獄──試析《刻在你心底的名字》裡主角眼神與對白的拋接與錯漏(一)

2021/10/03閱讀時間約 50 分鐘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這部電影(2020年九月底在台灣上映的版本,以下稱院線版,亦即目前Netfilx上的版本),講述的是兩個男孩張家漢(後稱阿漢)與王柏德(後稱Birdy)自在泳池邊相遇之後,在1987這個思想活動剛解嚴、性與性別意識仍然封閉保守的年代,如何在無處不被限制的掙扎裡理解自我、在試探感情的過程中求索答案的故事。兩個男孩在不明白愛的定義與「性傾向」存在之前,就深深被對方吸引,以忐忑與懵懂的心靈試探對方的感情,卻因當時的異性戀霸權,致使此外的性傾向不僅須隱身、噤聲,甚至是不知其存在的無聲──電影一開始便以「幹麼為了愛情打架」、「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定調,再藉由其中較早認同自己性傾向的阿漢,在求而不得、無處容身與發聲的苦痛當中,向神父傾訴、倒敘「我寧可下地獄」的絕望:事實上這整個故事的前半,阿漢跟Birdy的少年時期,就是一個「從天堂到地獄」的過程。以下試以分析之。
  另外特別一提的是,這部電影的院線版,是經過最原始的劇本(目前出版的電影小說最為接近)、2020年六-七月的台北電影節版(後於2020年12月在台灣上映一個多月)後重剪的「最終版」,下面的分析將在就筆者所知的範圍內點出三個版本的不同,來分析在經過場景與細節的增減、調度後,不同情感的詮釋與差異。
一、天堂:尋找內在的統一
  從高二泳池初遇到升上高三開學的這一年,阿漢和其傾心的對象Birdy從陌生到熟悉,慢慢累積情誼的互動過程,表面上的行動看似是友誼的要好,但從眼神的交流,以及細細推敲兩人行為動機,都能看到這是愛戀關係的建立。這裡可以分成六個階段:
(一)初識/試探,確認好感:泳池、借肥皂、爬牆
  在泳池裡初識,兩人是在同一水道上同時要向前游,同時停住,然後看向對方──在那一瞬間對上眼之後,鏡頭呈現的是阿漢看Birdy,問出第一句「你是剛轉來的喔」,表現注意到他的陌生、善意和興趣,Birdy接下來卻回答自己的班級,這句回答很妙,他沒有回答「是」,而是強調自己是「辛班社會組」──台灣向來重視理科(自然組,包含理、工、醫)而輕視文科(社會組,文、法、商、社),顯然辛班是成績最差的班級,一般被稱為「放牛班」,相對來說,「甲」班就是資優班──像是在反問:你真的要認識我嗎?這種答非所問在試探的是「你跟我不一樣」,阿漢卻同樣回答「高二甲班,自然組的」,有一點自豪,但更多的是「(你是辛班我是甲班)那又怎樣?(都一樣啊)」的回應,所以Birdy笑了。這裡鏡頭下兩人的視線是交錯的,除了開始的第一眼,都是單方面的注視,亦即都在悄悄打量對方。
  然後在水中閉氣時,阿漢睜眼看著Birdy閉眼,像羊水中的嬰兒般蜷縮著,最後嘴角泛出微笑,這裡可以確知阿漢對Birdy的在意;下一秒的鏡頭是Birdy睜著眼向下,直到阿漢把他拉起來,Birdy當時先看著手錶,祇在意自己閉氣的時間,直到阿漢看著他,罵他「笨蛋」後才看向阿漢──這是兩人第二次視線交接,雖然很短,但已經奠定了兩個人相處的基調──阿漢傳遞他的擔心,而(原本獨來獨往的)Birdy感受到對方的關心。
  接下來的互動裡,Birdy看似是主動者,但可以看到其實他並無把握,例如在宿舍他跟著舍監偷溜進來時,表面上旁若無人,但直到舍監走了,他被大巴推時,才第一次(敢)正眼確認阿漢的反應;阿漢則是不由自主把視線投向Birdy,只是限於室友在旁,同樣是大巴不友善地對待後,他看了Birdy一會,才用兇兇的口氣問他:你來幹麼?你找死啊?Birdy同樣感受到關懷,才把視線投向阿漢,說出了進來後唯一的一句話:跟你借肥皂。
  不知道Birdy本來就會夜遊,還是去阿漢房間後的靈感。在牆邊遇見時,同樣帥雞和大巴對Birdy並不友善,直到阿漢問他,他對上阿漢的視線,才舉高手上的宵夜,一溜煙離開。雖然是主動者,但明顯Birdy並不肯定阿漢會有什麼反應,行動看似大膽,但真的要試探的時候卻非常小心,確定阿漢給出反應時才會回應視線。
  到這邊兩個人還算是有過一點接觸的陌生人,但在夜遊之後,阿漢正為自己「對女生無感」煩惱,神父講述自己的初戀:「Profiter du moment!(活在當下),這個年紀,戀愛是最美麗的,該來的就會來,沒有人可以反對」,此時鏡頭轉向阿漢和Birdy,阿漢略微從他的煩惱離開,Birdy則是低頭,撥弄薩克斯風的按鍵默默的笑,兩個孩子都有認真在聽;接著同學起鬨要神父講述初戀跟親吻,鏡頭裡兩個孩子都抬頭好奇傾聽,鏡頭轉向Birdy裝著吹嘴,「不是只有親密動作才叫作愛情」,以及阿漢遐想的表情,「我在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我」然後視線投向Birdy──這段很明顯是Birdy先看著阿漢(或許是阿漢遐想的表情吸引了Birdy的注意力),他的視線勾動了阿漢的視線,兩人對視的那一刻,正好呼應了神父的講述──這是一個鍾情的對視,即使還不明白理由,但足以確認好感──才會各自離開目光時露出害羞的笑容。這個對視可以說是打破了原本的陌生和不確定,並且確實接收到對方的好感。
(二)建立關係:注目、受罰、大巴凌虐瘦瘦(偷窺1與2)(霸凌1)
  所以下一段Birdy受罰時,阿漢急匆匆地衝上樓梯,左右顧盼後聽到舍監的聲音回頭,確認低頭受罰的人是Birdy,直到舍監吼「看什麼看?你要不要也一起來?」阿漢才開始邁步,卻一步一回頭,或許是發現那個腳步的遲疑,Birdy初次把頭抬起來,用一種忍耐倔強的笑容和眼神回應阿漢──即使沒有北影版阿漢對神父回憶的台詞「那時我擔心的全部都是他」,也能看到這一幕兩人無聲的互動裡,已經建立了之前「擔心-接受關心」的關係,先前的好感累積到「(明知無能為力還可能挨罵連坐仍)會衝過來擔心」和「在眾人圍觀下抬頭以眼神回應」的默契──對Birdy來說,會這樣關心他受罰的只有阿漢而已。所以接下來阿漢會在已經沒有熱水的深夜時分,偷偷地離開房間(先有舍監四處窺探的畫面,這理應是違規)去浴室尋找Birdy送藥。
  下一段的浴室霸凌,可以從他們的選擇看到這是一個關係的分歧:發現有人出現,阿漢的選擇是跟Birdy躲在同一個淋浴間,相對於出櫃受虐的瘦瘦,兩個男孩待在櫃中窺伺無疑是同性戀明處/暗處的對比;發現室友在虐待學弟,兩人都露出不忍憤懣的表情,直到大巴點燃打火機準備對瘦瘦行刑,Birdy因為激憤幾乎開門,卻被阿漢阻止關門發出聲音,引起了大巴三人的注意;而在此危急時刻,阿漢掛著Birdy的綠色毛巾出來,即時掩門/護了在裡面的Birdy──在這麼短的時間,阿漢能說服激動憤怒的Birdy由自己出來解圍,又一次顯現兩人之間的信任。然而從阿漢被慫恿對瘦瘦下手,無法拒絕(他推託的理由是:他萬一報告教官怎麼辦?以更高的威權來當防衛,仍是對威權的服從──同時也預示了未來他做出「報告教官」去拆散Birdy和班班,以致讓他和Birdy陷入絕境的傻事)而高舉球棒的舉動,可以看到他對人際關係的壓力並無有效處理的方法,更證明了即使待在暗櫃,只要被拉出來表態錯誤,就極有可能得到跟出櫃一樣的下場──所以此刻出來把瘦瘦帶走的Birdy,就成了大巴眼中的「異己」。
  特別的是在這一段,從Birdy靠近、扶起學弟到離開,阿漢的眼光幾乎都停駐在他身上,Birdy扶著瘦瘦時有看學弟,離去前有瞪大巴三人,獨獨沒有跟阿漢眼神交會──這既可以解釋Birdy內心把阿漢當作同伴而非大巴一夥(所以帶著核桃爬上他的床),和以外在行動向大巴表明他和阿漢並非同伴之外,更可看見兩人面對權威的選擇殊途。當大巴質問阿漢時,阿漢說的謊至為明顯,但大巴沒有戳穿,後來顯見也沒有計較,可以看到阿漢過去的生活至今,都是屬於體制的一份子,為體制所接受,所以即使偶爾有一點可疑與小出軌,也不會太快被踢出體制之外(Birdy沒有跟阿漢眼神交會也是大巴不去計較的原因);而這樣習於服膺體制的阿漢,會在危急時刻出來保護Birdy面對他其實並不擅長的場面,Birdy在其心中地位的不同至為明顯,如果他真的下手,最有可能的原因即是保護仍在櫃中的Birdy不被大巴發現。他們各自的選擇,既顯現了關係的逐漸親密,也鋪陳了面對權威時態度的分歧。
(三)尋找對方的眼睛:核桃、尿車、謁陵、目睹祁家威被捕(霸凌2)
  阿漢在浴室裡被逼著對瘦瘦動手的困境,令人聯想到李安的電影《斷背山》裡,Ennis自述被父親拉去看鄰居牛仔(已出櫃並與伴侶同居)被行刑後的死狀,在其心中種下恐懼的種子,使他在未來始終不能對Jack許下相守的承諾──也成了Jack這個幾乎出櫃同性戀者結局的預示/暗示,證明了Ennis的恐懼並非杞人憂天,而是反映現實的困境。換在這部電影裡,如果阿漢真的為了保護Birdy而動手,傷害的不只是瘦瘦,包括已有「同性戀」自覺的自己(阿漢已自覺對女性沒有興趣,從他房間的眾多海報也能看見陰柔美的男性對他具有吸引力),以及和明顯對霸凌與暴力極為敏感的Birdy站在對立面。所以當Birdy站出來帶走瘦瘦,救的還有阿漢,以及兩人之間建立不久的情誼,卻也因此被大巴視為「同」類,為之後的霸凌播下了遠因;而在同時,這一段也鋪陳了兩人都會在危急時刻不惜無視自己的處境,只為了能保護對方。
  然而在表面上,兩人的分歧與親密均是剛開始,所以當阿漢躺在床上閉眼假寐時,Birdy從反面上方近距離俯視阿漢的臉──用這樣的畫面來表現相當有趣。這時阿漢起身讓Birdy鑽進他的床,「你在幹麼啊?大巴他們睡旁邊耶!」「想什麼?還不睡。」「吵醒他們你就完了啦!」「你今天衝出浴室,不怕大巴他們找你麻煩啊?」這兩句基本上就是阿漢對「想什麼」的回答(還有一個沒說出口的,不過基本上Birdy一出現就消失一半了),所以Birdy不答,而是笑著瞄了擔心看著他的阿漢一眼,就開始倒出核桃,「你看這個,」「這哪來的啊?」「髒頭辦公室的啦。」「髒頭辦公室?」這裡Birdy和阿漢交換了第三眼,而在阿漢則轉頭注意室友醒了沒的時候,Birdy又轉頭看了他一次,「誒,快點吃啦。」此時阿漢才從殼裡挑出一個,送進Birdy順勢張開的嘴裡。這裡Birdy的不答和壓碎核桃的舉動都已經表明了他的選擇:如果會在意大巴,他就不會選當晚的深夜時分過來,還帶了出自「髒頭辦公室」的伴手禮,不僅顯見對他來說跟阿漢在一起,遠比畏懼報復重要,而鑽威權的空隙(偷東西與深夜無視宵禁)帶來這樣的戰利品,還當場壓碎要阿漢吃,不僅有試圖拉攏阿漢「你跟我是同一邊」的立場,也安撫了阿漢初次幾乎站在威權對立面(說出口的擔心)和彼此可能會因此疏遠的不安──這個不安兩人都說不出口,所以一個用行動,一個用言語的關懷表現。
  這裡的三次對視,如果第一次是倒反的確認(阿漢讓Birdy鑽床),第二次是短暫的否決(Birdy:有什麼好怕的),第三次當阿漢重複「髒頭辦公室?」而沒有對此舉動表達意見(但回頭看室友是否發現)在確認安全之後拿核桃給Birdy吃,等於是在分歧與親密裡──Birdy成功侵入並占據阿漢情感和價值觀的私領域(那個聲音,在那個很安靜的夜晚,聽起來很像心跳),但必須在「不能吵醒他們」、「鑽權威的空隙」的安全前提下──達成了共識。
  所以接下來院線版的剪接,就是兩人偷溜出去,Birdy尿髒頭的車作為報復──這一方面是為霸凌事件解套:大巴會找瘦瘦麻煩,Birdy讓主因轉移並偏重至舍監限縮了眾人的自由(而非異性戀霸權對同性戀者的懲罰與霸凌──這也暗示了Birdy對性別的權力關係可能一無所知);一方面也是以行動再一次確認兩人是同盟的關係──雖然阿漢只是把風,而且一貫在旁邊擔心碎念,但Birdy不以為意,顯然有阿漢陪伴與幫忙就已能自樂,所以雖然只有一次「這樣明天太陽一晒味道都散不了了啦」的短暫對視,不過這裡已經不是不確定對方反應的不安,而是知道對方會維護自己的安心。
  (從這邊就可以知道為什麼院線版剪掉了剪頭髮那段──那段感情太濃,放在這裡會讓情感堆疊產生失準,無法循序漸進;而且剪髮那段互抓私密部位的嬉鬧,會讓後面的尿車變成一種含有性意味的發洩/精神上的童稚化,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下一段剪接的情境是阿漢因物理、化學成績不佳,媽媽被請來學校告知將被轉班,以及「下學期就要招收女生」的訊息,這段對話雖然短且簡單,但傳遞了幾個當時的狀況:選擇類組或科系與興趣或才能等個人意願無關,而只看前途與金錢;招收女生是教育部的政策,但師長教官心中想的是會「影響成績」,可見雖然政策解嚴,思想仍循舊規難以改變。只是這段是重要訊息必須保留,前後卻無銜接,從制服來看季節甚至不同──看片尾、寫真與盲腸,可以看到不少阿漢跟Birdy在學校的互動,例如Birdy偷物理考卷、習慣性爬上阿漢的床;又如他們曾在神父房間抽菸發呆,一個吹薩克斯風一個吹口哨;或者Birdy拿生活綠茶鑽進甲班給阿漢喝,對阿漢的七分考卷表達驚奇……且不論時間先後順序,兩人的相處應該就是在這樣的日常當中慢慢堆疊出感情。
  只是都加進去同樣會影響節奏,因此下一段接的是在蔣經國過世消息傳來,全校師生降半旗閉眼默哀時,Birdy悄悄睜眼拋向阿漢的目光能即時被接收到,由好學生阿漢申請一起上台北謁陵──除了默契,在火車上共聽一副耳機相依而眠,在計程車裡看著陌生的台北充滿興奮的神情,再一次證明了兩人在安全的前提下「鑽權威的空隙」已經達成一定的共識,所以當Birdy拉開布幅時,古靈精怪的他感受到周遭氛圍要求悲悼,立刻順應並且表演瞬間大放悲聲,阿漢先是看向Birdy一臉錯愕,但馬上理解後不僅一起表演還加乘了悲痛,甚至不用對上目光確認──於是這個萬人謁陵的悲悽場面,在兩個孩子假意融入的虛情裡成為笑點。但這並非兩個孩子有意的嘲諷,從他們的禱詞除了可知他們的宗教信仰不同,「謝謝蔣總統,願你成仙成佛」、「因為他很偉大,雖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偉大的事,但他應該是一個好人,因為大家都很喜歡他」,Birdy「謝」什麼在禱詞裡難以推敲,而若對照後面他對「解嚴」所懷的期待,或許他謝的是以為可堪期待的自由。阿漢雖是軍眷,但對環境的認知顯然和當時大多數的學生一樣是用功讀書的馴羊,對政治一無所知;而他對「好」的認知是「大家都很喜歡他」,顯然這是他在人際關係中對自己的期許。但無論如何,藉謁陵請公假的機會一起上台北約會(?),和謁陵時順應環境共演一齣「雖不明白但照著做可以獲得短暫自由」的劇碼,相信是很多學生共有的經驗,甚至可以無視獨裁政權底下「萬人同悲」的荒謬。
  所以當責任已盡,兩個孩子就跑上天橋,興奮地看魔術表演(奇妙的是,先衝上來的是阿漢,毫不遲疑打開罐子的是阿漢,發現少年隊先掩護Birdy的也是阿漢──再一次呈現他的行動往往遵循己心,但此刻對體制的規則與監視仍保持高度敏感;反而是Birdy較為謹慎,並不是真的那麼敢於「冒險」,獨對威權會不顧一切試圖反抗),然後對應於他們謁陵時拉開布幅表明是體制的一員,天橋上掛著的抗議布條引起了他們的好奇心:「怎麼這麼多抗議布條啊?」「他們幹麼這麼生氣啊?」他們交換了「不知道」的一眼,然後他們看見了爭取婚權、試圖擺脫將同性戀病理化汙名的祁家威(1958年8月2日-,臺灣臺北人,同志平權運動先鋒、臺灣同性婚姻釋憲案的聲請人,被稱是「台灣首位公開出櫃的男同志」)。「他在幹麼啊?」「不知道誒」「超奇怪的啦」,這裡的對話可與謁陵時的禱詞作一個對證──阿漢始終在體制內不提(雖然後來他對神父怒吼時,我不只一次想問:他們為什麼這麼生氣,你知道了嗎?),Birdy對威權的衝撞僅限於外在可見的剝奪自由與暴力對待,但體制如何束縛思想與心靈顯然仍舊一無所知──不明白抗議布條裡對思想與選擇自由的尋求,也還未察覺祁家威的「奇怪」行動下用醒目打扮想要向世界現身與爭取空間的努力,跟他後來試圖想要在軍歌比賽「表演給全世界看」是一樣的目的──所以當便衣警察要帶走祁家威,這位同志運動前輩一度脫逃向他們衝來時,與被阿漢抱住大吼的Birdy有一瞬間如同對鏡的面對面──然後就被帶走了,而Birdy再怎麼憤怒,「你們再這樣我要報警囉!」卻被阿漢「他們是便衣啦!後面有警察!」全力阻止──當他意識到照理應保護我們生而為人的自由不被他人侵犯與剝奪權益的警察,轉身就能成為擁有權力剝奪他人自由的共犯時,也只能停步不前。
(四)親密:太陽系偷吻(偷窺3)、「三毛、送歌、不能生」的三層試探
  天橋上發生的事件對Birdy自然是一個衝擊,「他們會把他怎麼樣嗎?」「不知道。」所以他以如同死刑犯吃著最後一餐般缺乏安全感的姿勢問阿漢:「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顯見Birdy有意識到自己質疑威權但還未懷疑體制的價值觀受到了動搖,那麼祁家威的下場就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前車之鑑──這個擔憂阿漢怎麼可能不明白?「什麼怎樣?你不要整天在那裡想那些。」知道他在想「哪些」但說「不要想」,這樣回答的時候阿漢只是用眼角餘光瞥Birdy,Birdy則是在阿漢說話時微微轉頭看他,和錯過的視線一樣(有趣的是,鏡頭裡的Birdy被室內的玻璃擋住了一半,我們可以從猶如頭頸被切開的側面看見他的表情,而阿漢卻在完整、安全的那一邊),兩人在這一刻沒有達成共識。
  然而在下一段,電影《Birdy》播到主角Birdy將因恢復無望被送去精神病院,另一位主角Al抱著Birdy表示再也不離開他時,阿漢偏頭看著身邊睡著的王柏德,或許是在台北異地、封閉陌生空間的安全感,連同天橋上與電影情節的刺激,使阿漢無法克制親近(以確認其存在)的欲望,俯身去親吻他──從畫面裡很明顯是一種鏡象的反映,亦可窺知這是阿漢從潛意識到明意識、從自己原本的安全到Birdy的危險的越界;而從院線版的時間差看來是有吻到的,但可能輕觸一下在太陽系店員出聲進門前就已經分開了──在店員收拾桌面時,故意地問:「你們剛剛在幹麼啊?」阿漢愣了一下但還是很順口地答出:「我們在玩。」這是很巧妙的回答,即使被看到是親吻也可以說是開玩笑──「玩」向來是難以舉證的霸凌/情欲遮掩最好用的布簾,所以店員也只能輕輕一句「我們這邊不能亂來喔!」讓阿漢露出警惕的表情(同時也回到了安全的位置)──至少第四次了,宵禁的懲罰、恐同的霸凌、剝奪行動自由的逮捕、警告話語的威脅──每一次他們關係愈接近、情感愈增溫的關鍵,就會出現環境無理的壓迫。
  這裡出現了一個分歧:阿漢的偷吻,Birdy到底知不知情?
  電影畫面其實很難判斷,但有趣的是,院線版和北影版之後點歌的剪接甚至對話都有些微的不同:
  北影版太陽系裡Birdy的打呼聲比較大,阿漢親吻前猶豫的時間較久,應該沒親到就被打斷;太陽系店員警告之後阿漢驚惶的表情與時間比院線版明顯且長。電影結束後的對談,多了Birdy問阿漢「是否看得懂《Birdy》?」阿漢說了「在講兩個好朋友,一個很正常,一個因為越戰而瘋了,他想找回他的記憶……」但Birdy似乎沒在聽,阿漢也沒有說完(我認為這樣的剪接暗示了他沒有懂Birdy對《Birdy》意會到的情感,而且可能沒有專心看電影),Birdy有問一句:「你認為他們之間是友情,還是什麼樣的情啊?」這裡沒討論完畫面就中斷了,Birdy又引述了三毛的那句話,但阿漢的「你又懂愛情囉」的互動被剪掉,直接到點歌那裡。點歌時的互動應該是拍攝的另一個版本,Birdy說「早知道出生就把你掐死」的寂寞比較明顯,時間也比較長,不像院線版阿漢剛靠近就轉變了表情。總結來說就是這段視線交錯比交會得多,比較像各自單戀而非互相喜歡;從這些畫面來看,祁家威帶來的震撼讓阿漢感受到可能失去Birdy的恐懼,再加上《Birdy》這部電影的刺激,使他跨過了友誼那條「安全」的界線──雖然馬上被太陽系的店員阻止,對被吻的Birdy而言卻是一個極大的鼓勵,視之為情感的表達,所以出言試探,但阿漢可能因為被太陽系的店員嚇到,都沒有即時接到球,Birdy想傳達自己的感情但沒有成功。
  院線版的Birdy則可能沒有發現──先前說過在上台北之前,阿漢的循規蹈矩和Birdy的挑戰權威達成了一個「在安全前提下鑽權威空隙」的共識,同時感情也維持在友誼之前;但上了台北後,Birdy帶阿漢去看《Birdy》這部電影──將「Birdy」作為自己選擇的名字,電影裡這個角色的反權威、反戰、追求自由是王柏德這個角色對生命的嚮往,而電影裡的Al是這個世界唯一最可能了解他的人──他希望阿漢能成為這個人,成為他人生的戰友。所以祁家威事件所代表「衝撞體制」的危險、代表的「有病的同性戀」在睡醒之後就暫時先放到一邊,阿漢之前回答他「你不要整天在那邊想那些」看似是否決他的問題,其實是認同他所說的危險、因為擔心而迴避,阿漢的擔心(包含的關懷)是他們之間情感建立起來的基礎,而電影的最後,Al也發現他對Birdy這個好友的重視,甚至願意陪他進精神病院,一起成為瘋子──他期望阿漢能接受並認同這樣強烈的「情誼」,所以他還是願意去試探。
  以此作為前提,下面的對話和視線就很有趣:Birdy先是站在欄杆上走路扶著阿漢才跳下來,跳下來的時候跟阿漢相視而笑,確認對方的注意力在自己這裡後,Birdy快幾步走在前頭,先問阿漢有沒看過三毛的書,在阿漢列舉書名之後,回答:
  「她書裡有一句話:如果你給我的,跟你給別人的,是一樣的,」(這裡阿漢被貓叫聲吸引了注意力,而Birdy說到這裡的時候才轉身面對阿漢)「那我就不要了。」
  這裡兩人有幾秒鐘的對視,阿漢先笑了加快步速過來,撞了Birdy一下:「你又懂愛情囉!」
  被撞得返身的Birdy也是滿臉笑容,但那笑容不是被說中的喜悅,而是帶點失落的表情:「這個世界沒有人懂我啦!」
  這段對話對照北影版,「三毛那句話」、「懂愛情」和「沒有人懂我」被刻意彰顯出來,但連同句意來看,可以發現Birdy想要的「不一樣」並不是阿漢回應的「愛情」,他的表情、「沒有人懂我」跟沒有接續對話,而是被點唱機吸引注意力而拋下阿漢快步往前的行動,都證明了這是一個否決。亦即在這一刻,想要偷吻Birdy、將三毛那句「不一樣」認知為愛情的阿漢,對Birdy的愛戀之情已經萌芽;Birdy想要的卻是電影《Birdy》裡兩位主角的「同性情誼」,而阿漢回應的「愛情」,讓他判斷阿漢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單純在討論那個句子,或者「男女之間的愛情」。這不代表Birdy對阿漢沒有那樣的感情,而是證明了他還沒有認知到那樣「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感情可能/可以是愛情。
  接下來的對話仍是Birdy想要傳達的嘗試:他點了蔡藍欽的〈這個世界〉,從蔡藍欽的死談到「生」:
  「你知道地球,從去年1987年底,已經超過五十億人了。從兩個人變成那麼多。」
  「上帝一開始,應該沒想過那麼多人,而且,這個世界根本不需要那麼多人。」
  這裡Birdy開玩笑地試著把阿漢往下拉又往下壓,讓他「起不來」之後,阿漢溜了下去,Birdy則自己走上去說:「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那群人啊,就像我爸說:『白養你了!早知道一出生就把你給掐死。』」
  總是在笑的Birdy首次露出憤懣又寂寞的表情,阿漢上來時有注意到他的視線,才恢復了笑意──然後被阿漢掐住脖子說:「掐死你!」(這裡的歌曲剛好唱到:(在這個世界)沒有你想的那麼壞,你又何必感慨)後又順著扶梯溜下去,這時阿漢低頭看著溜下去的Birdy,說:「那以後我們別生啦!太多人了。」
  這段話阿漢的視線只短短瞥了Birdy一會,然後就移開了──這裡的「我們」是已經認知是戀愛感情的阿漢的告白,連同前面開玩笑的「掐死你」不是對「你這個人」而是「你不該存在」的念頭,當一個人在對另一個人自我否決的時候是一種示弱,希望對方否決他的否決──感受到阿漢的安慰與關懷,所以這裡Birdy笑了,而阿漢的「我們」是更進一步強調「你不是多餘的,我們會在一起」的許諾,「我們」就是Birdy想要的「不一樣」,所以他回應了「好──反正我跟你本來就不能生。」強化了「我們」是「我跟你」和「在一起」──我跟你都不要結婚,一輩子在一起。
  這句話對已經對Birdy產生情慾的阿漢而言,幾乎就是告白;然而對於Birdy的認知裡,則只是「未來會在一起」的相互允諾,所以鏡頭這裡,Birdy回答的時候幾乎是腳步沒停的往上走,而阿漢則是一直看著他離開這個地方。
  雖然對這份感情的認知不同,但喜歡著對方、想跟對方永遠在一起的願望與傳達是相通的,在吐露心願時逃避對方的眼睛,也是愛戀意識的證明(跟好朋友約好往後在一起並不需要逃避對方的眼睛)。所以後來交換外套的依偎和靠近,既是一種交換心意的儀式──包含了一個在冷時靠近,一個埋進對方外套裡深呼吸──在象徵上也是初步交換信物的許諾。然而即使有對方陪伴依偎,沒有庇護的兩個孩子在台北街頭靠著彼此的外套取暖,這一幕既甜蜜又脆弱,用感情搭起的一方天地,輕易就能覆滅。
(五)熱戀:買車、看電影、互許未來
  已經對Birdy產生愛戀意識的阿漢,必然會回想「如果你給我的,跟你給別人的是一樣的,那我就不要了」話語裡傳達Birdy想要「不一樣」的意涵──考慮到可以兼具「在一起」的親密與同行,他想到的就是摩托車。
  連同盲腸,阿漢要求買摩托車的過程可以略窺他原生家庭的狀況:在廚房一段,父親雖然不認同他有買摩托車的需求,回應也很不耐煩,但也拒絕到第三次,才藉由「你媽在叫你趕快出去」來打發他;而媽媽也感受到爸爸沒心情(哥哥的女友要來──大概也因為阿漢下學期要轉組)聽阿漢的請求,所以趕過來勸阿漢「去擺碗筷,(氣音)別在這裡煩你爸」,但阿漢還想再試一次,「爸──」「趕快出去!」媽媽再度來提醒他,「知道了啦!」為了賭氣,阿漢刻意拿碗筷的時候弄得很大聲,又被父親罵了兩次:「你給我小聲一點!」「幹麼?造反啊?」
  這段盲腸的時間只有短短一分鐘,但已經可以觀察到父親雖是一家之主,卻只有聲音響(?),在阿漢還是甲班自然組學生的時候,雖然可能不如哥哥優秀和得到爸爸偏愛,但爸爸也是疼這個孩子的──才會讓阿漢能在廚房偷吃菜、弄碗筷,盧上整整一分鐘──這是他知道過去可以耍賴的極限。從爸爸的肢體動作也能知道,這是一個不太實施體罰(暴力)的家庭;從媽媽兩次及時攔阻,則能看到她對這個小兒子的偏愛,還有對丈夫情緒的體貼。
  阿漢其實已經知道爸爸不會給他買摩托車,所以餐桌上可能想藉著哥哥心情好以及女友在旁,先問起:
  「你們交往多久啦?」
  「要你管。」
  「你管你哥幹麼!管好你自己!你考上大學要交幾個我都不會管你!」
  媽媽這時招呼曉玲來緩和氣氛,阿漢又向哥哥提出借車的要求,沒想到勾起了父親的不滿──大概是廚房最後的耍脾氣觸到了父親的威嚴底限,父子在餐桌上吵起架來:
  「又在講車子,在廚房講到現在還在講車子。」
  「那你買摩托車給我啊?這樣我可以多一點時間讀書哎!」
  「老子沒錢!」
  「你有錢寄金子回大陸(此指中國,阿漢的父親是從中國流亡到台灣的軍人,母親則是台灣人),沒錢給我買摩托車。」
  (這裡可以注意到媽媽轉頭看他)
  「他馬的我有餓到你嗎?」
  「那你拿多少錢回你老家嘛?」
  「要你管啊?我賺的錢要你管啊?」
  「啊這裡也是你的家欸!」
  (媽媽試圖勸架)
  「就因為是我家我做主啊!」
  「好了有外人在。」(曉玲尷尬)
  「你看看你講話的態度,他馬的唸社會組已經很丟臉了,你最好好好地給我拚一下!聯考的時候社會組和自然組你都報一下!看看哪一組考得比較好!你學學你哥!考所好的大學,交個好的女朋友!」
  這段從買摩托車至展現父親威嚴的吵嘴,到「你有錢寄金子回大陸」開始變調,可以注意的是:這種事關經濟又涉及父親原生家庭的事,阿漢怎麼會知道?這不是子女跟父親頂嘴的範疇,從接下來阿漢的回話可知:這些都是媽媽無法在爸爸面前說出口的憂慮,所以阿漢的頂嘴是「你對我這樣就算了對媽也這樣,你有把這裡當家嗎?」是心疼媽媽的反彈,讓父親惱羞成怒,也就不在乎「有外人在」,直接放大絕數落他「唸社會組很丟臉。」(X)才有接下來的母子對話和買摩托車。
  本來這段我有點困惑,跟爸爸吵摩托車又對來勸的媽媽擺臉色,媽媽居然還買車給他,雖可解釋為「寵溺──中二」的母子關係,但也太異於阿漢其他的表現與人設──被寵壞到予取予求得不到就發脾氣的孩子不可能懂得什麼是體貼的。尤其從其他片段可知,這對母子的感情其實非常好──但如果理解到這段吵架,阿漢其實主要不為自己的摩托車,是為媽媽抱不平,爸爸才兇得有點心虛,而媽媽在餐桌上只是勸架,所以他也一併生媽媽的氣──就合情合理了。媽媽知道孩子是心疼她,才會傳達父親的動機去勸說:
  「難道你以後賺了錢,不會拿回來家裡?你爸只是賺了錢想帶回老家,證明他過得很好,他也希望有面子啊。」
  這時候的阿漢除了心疼媽媽,也把跟Birdy的關係放在心裡(這是想買摩托車的真正動機,也因此才會好奇哥哥跟女友「交往多久」,總之就是戀愛ingXD),他不懂為什麼爸爸這麼任性不顧家,媽媽卻還體貼諒解,這種關係讓他覺得很不公平,所以才問:
  「你幹麼跟爸爸結婚?」
  「沒結婚哪來的你啊?」
  「所以你根本不愛他啊?」
  這麼直率(而且完全站在媽媽這邊)的回答讓媽媽笑了:
  「都幾歲了還說什麼愛啊。」對著小兒子認真的眼神,媽媽也認真的回答:「就遇到了啊。」
  阿漢還是很不平,「你們根本就是在繁衍。」
  「什麼是繁衍啊?」
  「就是生小孩啦,兩個人有愛根本就不是這樣子。」
  「囝仔人又懂什麼是愛了?──久了就愛了。」
  「繁衍」的念頭同樣是戀愛意識萌芽後,對「同性戀不能生」就矮於「異性戀理所當然存在」的反彈──也是北影版裡「異性戀就應該得到祝福嗎」的鋪陳,他覺得爸爸媽媽在這段婚姻裡都不快樂,卻不知道要怎麼去改變,媽媽對「愛」的解釋也不能說服他──所以雖然媽媽後來答應用私房錢買摩托車給他,他也沒有馬上歡欣的樣子(再一次證明這不是他生氣頂嘴的主因),反而看著媽媽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從這個角度來看,媽媽雖然未必了解/認同阿漢/爸爸的動機,但還是選擇付出與體諒──比起摩托車,媽媽這樣表現「愛」的態度,一方面是她平日對阿漢的身教,間接影響阿漢去愛人的方式,一方面也鋪陳當她知道阿漢的性傾向,仍然選擇維護孩子的一貫態度──電風扇那段只是證明了她「隱約察覺孩子的感情趨向」而已。而這一段也能看到他們母子之間確實感情深厚,會溝通彼此的感受與想法,所以阿漢可以直言無諱不怕媽媽生氣──確實是被愛養大的小孩。XD
  接下來的互動,都能證明阿漢正處於熱戀期:兩次接電話從阿漢原本抱吉他到摘菜,都能看到他等電話的心焦、失望、到真的等到的欣喜,兩句「猜猜我是誰」的表情變化,真的把戀愛中人的忐忑與患得患失表現得鮮明淋漓。雖然這通電話Birdy說什麼不清楚,接下來騎機車就同時證明了阿漢心焦的原因,和Birdy在這段感情的位置:對阿漢來說,「買機車」和「載Birdy」是他想給Birdy的獨一無二,當他問Birdy「我的車,顏色你還喜歡嗎?」可以知道這輛車的顏色樣式,是想著Birdy的喜好決定的,是「我的車+你喜歡的顏色=我們的車」的等式,告訴他「這是想著你買的」、「你喜歡比我喜歡重要」;而Birdy的回答很妙,很有他一貫迂迴卻體貼的風格:「你自己喜歡就好啦!」這句的前置既可以是「我喜不喜歡不重要,你自己喜歡就好」、也可以是「我喜歡,但你喜歡更重要」,不管是哪一個,都是「你比我更重要」。如果說「我愛你」是一種「我先於你」、「我的感情只投注於你」的告白,阿漢的問題仍保留「我」但「更在乎你」的「我們」,Birdy則已然跳過了「我」而「只在乎你」。
  想到後續兩人對這段感情的反應,就覺得這段對話真的很能窺見兩人的個性,和看待這段感情的態度(雖然這時候的Birdy仍以為是友情)。也難怪阿漢會對爸爸的獨斷獨行不滿,說「兩個人有愛根本不是這個樣子」──因為Birdy同樣也是體貼的孩子。
  接下來的情境是兩個人再次一起看二輪電影,看完之後Birdy趁四周無人開始偷海報。這兩段有兩點可以注意:一個是眼神,這段無論是吃麵、偷海報,都是阿漢看著Birdy;其次是這段可以對照之前的尿車子,雖然都是Birdy直接行動未先知會,阿漢在旁是「你要幹麼?」自己意會後才有所反應,但這兩段反應有所不同:尿車子那段,阿漢的反應是「這舍監髒頭的車誒!」「王柏德!」「幹!」「幹你超靠夭的」「好了沒?」「快點啦你尿很多誒」當Birdy問他「誒你要不要貢獻一點啊?」他的回答是:「我不要啦!」末了還叨念他:「這樣明天太陽一晒味道都散不了了啦」然後幫忙把桶子搬回去。把這些行動和回應可以看到:阿漢對Birdy的(犯規)行為是擔心多於認同(阿漢只有不認同和明顯想阻止的時候才會叫他「王柏德」),直到最後確定不能阻止的時候才會幫忙善後,跟不久前Birdy帶著核桃爬上床時擔心得左顧右盼的反應一致。
  但偷海報這段,同樣是「Birdy,你想幹麼?」得到Birdy「蒐集啊」的回答後,阿漢的反應是主動幫忙把風,提醒他「小心一點啦」「快點啦」──還為了偷海報而鑽進了放映室,儘管嘴裡說著「這樣好嗎」「萬一等一下有人來怎麼辦啦」,身體卻主動幫Birdy拿海報,還把門關起來──已經不是跟從的幫助犯而是共同正犯了(喂)。雖然這仍然是「在安全的情況下鑽體制的漏洞」,但顯見阿漢已經在逐漸偏離「規矩」的那條線,而是往Birdy的「犯規/自由」靠攏,他與Birdy的關係不僅是情感的累積,價值觀的認同也逐漸在往Birdy的世界接近。
  進入放映室後的阿漢抱著海報,在後面看著Birdy把放映燈轉亮的一刻,兩個孩子像是發現了走進虛擬世界的入口。當Birdy走到布幕前張開雙臂時,在座位區的阿漢伸出手,先用食指吸引Birdy的注意,逗弄Birdy投在布幕上的影子,然後隨著Birdy的回應而笑;接著又用手做出槍的影子,在Birdy把頭靠過來時開了一槍──Birdy也因為這一槍而向後退。這一段是很隱晦的互動,隔著距離、隔著布幕上被投射的光(卻是虛擬世界)和座位區的暗(卻是真實世界),在黑暗中的阿漢明白表露對Birdy的關注、碰觸與左右其生命的意欲,Birdy則是用「身體」投射的影子去回應阿漢的表白──這段近乎無聲的互動暗示了唯有在光影交換的魔幻時刻,才能交換對彼此深切的在意。假設如前推測,院線版的Birdy對太陽系的親吻並不知情的話,這段也是阿漢難得主動表現對Birdy的感情。所以接下來是整部(院線版)電影裡,王柏德最明顯、最具有「告白感」的「演出」:
  「直到現在,我沒有忘記你當時的樣子。不要再跟我玩捉迷藏了,你簡直、你簡直就是在虐待我嘛。」
  「你、你什麼意思?」
  「只有傻瓜才不知道我的意思。」
  這段對話出自瓊瑤電影《我是一片雲》,Birdy不僅一人分飾兩角,末了還靠近親吻他告白(在場卻不在告白的位置上)的對象;看得入迷的阿漢再次用手的影子靠近,用親吻聲回應了這個吻──然後得到Birdy驚喜的注視,這時阿漢為他的演出拍手,等著他走出布幕的虛擬世界,從黑暗處回到他身邊。
  說這段最有「告白感」,原因有二:1.小說(最接近原劇本)沒有這一段,只有接下來「拍電影」的約定,時間還在買機車與偷海報之前(小說是因為偷海報用腳踏車逃跑較難,才起念想買機車),可以推論這是拍攝時後來添加的段落;2.院線版與北影版相較,多了一個Birdy在說「不要再跟我玩捉迷藏了,你簡直、你簡直就是在虐待我嘛」時,扮演男二向女主告白時苦惱不安的正面鏡頭──我們都知道這部電影幾乎全由阿漢的視角鋪陳,觀眾是隨著他的視角去理解整個故事,這個正面的鏡頭雖然在(虛擬的)電影裡沒有對著阿漢,卻在鏡頭裡對著(代入阿漢的)觀眾,可以解釋為是用鏡頭暗示/強調這段演出是對阿漢的傾訴。少了這個鏡頭的北影版,強化的是阿漢與Birdy之間的「雙向暗戀」,而非院線版的「告白」。
  而且若把鏡頭與台詞結合,再放進整個電影情節的安排,可以看到這段演出的台詞可以分成三段去解釋:
  (1)「直到現在,我沒有忘記你當時的樣子,」──這段台詞同時take到Birdy的側面和阿漢對Birdy的凝視,是同時對兩人未來結局的預示。
  (2)「不要再跟我玩捉迷藏了,你簡直、你簡直就是在虐待我嘛。」
  「你、你什麼意思?」──Birdy的正面鏡頭/告白。
  (3)「只有傻瓜才不知道我的意思。」──鏡頭take到阿漢=傻瓜。
  光裡的Birdy和用影子去親吻的阿漢,在鏡頭裡是同時存在;而當Birdy驚喜轉頭的時候,正好與阿漢對視──這是電影裡用鏡頭營造出來、虛實交錯的告白。
  但若往後拉去思考,當我發現Birdy表演的這部電影是瓊瑤的《我是一片雲》時,產生了幾個困惑:這不是當年(1988)的院線片,而是1977的賀歲片,至少隔了11年;從之前他們偷的海報來看,也不是他們看的二輪電影或老片,所以這不是剛看完的即興演出,而是Birdy「自己選擇」演出的片段。
  再從電影內容來看,這是一部三角關係的愛情電影,女主角段宛露夾在青梅竹馬顧友嵐和新識的孟樵之間,愛著孟樵卻不被其寡母接受,在發現自己其實是舞女的私生女之後,選擇嫁給顧友嵐(和不介意她身世、同樣疼愛她)的家庭,但婚後在孟樵的苦追下難以放下初戀,丈夫顧友嵐發現後曾想要成全,宛露無法在五分鐘內(……)開口而以為自己被選擇,以致宛露再次去見孟樵並提離婚而暴怒,憂心痛苦與一夜未眠使他從鷹架上摔落死亡,也讓宛露的內心終於崩潰,精神失常的她,只能說出「我是一片雲」。
  可是,為什麼是這部電影?為什麼Birdy演的是死掉的顧友嵐,而不是女主角段宛露真正愛的孟樵?
  如果這個片段是Birdy個人的選擇,可以推測顧友嵐是他認同的角色──總是被逃避、拒絕,但還是選擇陪伴、耐心等待,和最後「願意成全而退」──這段台詞則是他想對阿漢開口卻無法正面說出口的話。在北影版裡,這是將男二對女主得不到回應的鍾情(兩人最後都逃避面對宛露無意於友嵐的真相)替代到「男生對男生」說不出口的捉迷藏,可以窺見阿漢的慢半拍讓Birdy相當著急;但放在院線版裡,Birdy尚未察覺自己的性傾向,也仍將對阿漢的感情放置在「相伴一生的夥伴情誼」,但顯然這份情誼在點唱機的初次確認、阿漢試著付出更多、兩人的關係更加親密之後已經無法使他真正滿足,卻又說不出這份匱乏的實際內容──所以那個增加的正面鏡頭,既是給觀眾/阿漢感情的告白,也是王柏德對自己的詰問:這份宛若捉迷藏般無以名狀的困惑、讓他該滿足卻又無法滿足、反覆自問以求得確認的感情,究竟是什麼?
  通常在文本裡置入文本,都有對結局的提示。《我是一片雲》的故事放置在《刻在我心底的名字》裡,如果把段宛露的存在,視為「追求自由、愛與安身之處」的象徵,我們可以看到《刻在》的兩個主角,想將阿漢從同性戀情導回「正軌」、不被「不正常」標籤纏身而後退的Birdy,確實更接近顧友嵐的人設;而因為不解、因情難自已而苦苦追尋的阿漢,更接近孟樵的人設──然而孟樵無視現實的苦苦相逼,是使段宛露精神失衡的主因,如果阿漢亦然,想見也會逼死Birdy,逼死這段感情,就再也沒有三十年緩衝後的重逢,變成徹底的悲劇。
  那麼,阿漢有沒有看過《我是一片雲》?有一點很有趣的是,先前電話的「猜猜我是誰」,在這部電影裡也有出現,那是顧友嵐(是的又是他)留學歸國,初次見到宛露之前,也是遮住她的眼睛,要她「猜猜我是誰」;而在這段表演當中,阿漢不但回吻(不若電影裡宛露是反抗),結束後更是鼓掌。Birdy先用一句話來解釋「表演」的原因:「我以後想拍電影。」是回到現實的迴避,阿漢回答「你真的看過很多怪電影耶!怪不得……你這麼怪咖。」──如果這部電影也是Birdy推薦甚至跟阿漢一起看過,這段告白裡只能迂迴傳達的情感就更加明確,但同在現實當中,阿漢只能「裝傻」連用三個「怪」來包裝這段實則超出世人「正常感情」的告白;而Birdy沒有對視,用問句回答:「你不覺得在電影裡面,比人生好玩(自由、坦承、可以超過「正常」更多可能)很多嗎?」來迴避與掩飾失落。
  因為剛剛迂迴的坦承,兩人在此刻都沒有對視,阿漢先沉吟著說:「拍電影……我沒有想過耶,太難了!」最後三個字才看向Birdy,但Birdy仍然看著前方,用衛道青年編輯社(電影裡維特中學的原型,也是瞿導與柳導的Birdy待過的社團)的名言回應:「天使不敢走的路,傻子一路衝過去。」表達自己願意做傻子,去完成這個看似艱難的夢想。整個過程阿漢回到原本注視著Birdy的習慣,接著便靠過去開口(這個接近的動作也引來Birdy的視線):
  「那……以後你拍電影,我幫你寫電影主題曲!」
  這個比之前的「都不要生」背後隱含但沒有說出口的「在一起」更加明確──要一起完成夢想,共同為一個目標而努力。這既可以是更深一層的夥伴情誼,也可以是一種「共同未來」的允諾──結婚是不可能的選項,但共同為事業打拚卻是這個世界允許兩個男生相伴的形式,更明確而且更清晰,所以原本只是轉移視線的Birdy,在回答時也轉頭和阿漢對視:「好啊!」並得到阿漢的笑──戀人間的約定,不需要歃血為盟,只需要專一的注視與交心的笑容。
  但跟之前一樣,只要感情有了進展,就會有外在的打擾──放映室負責人的闖入暫時中斷了這段盟約,但兩人在迴避追捕的過程,行動幾乎一致且合作無間,Birdy還可以趁亂繼續剛剛的對話:
  「誒,要不要一起上台北考電影系啊?」
  「可是我看的電影很少誒!」
  「沒關係啦!我可以介紹電影給你看!」
  「然後我們一起上台北考電影系,然後一起拍電影!」
  這個打擾不僅沒有中斷他們的盟約,Birdy還進一步提供足堪實現的道路:上台北(沒有人認識而更自由)、考電影系(眼前可行的共同目標),在這個被追逐的場景裡,阿漢幾乎不再畏懼違規,不僅與Birdy一樣視為常態且同進同退,還邊笑邊帶著戰利品(海報)奔向門外的自由──「拍電影囉!」既是剛剛電影延續(告白-得到回應-互許未來)作為爭取自由的勝利,也是象徵這段勝利僅如電影般──一個知道是愛情但小心翼翼,一個以為是友誼所以迂迴確認(不知道自己在戀愛的熱戀狀態)──在現實的時間長河短暫得如曇花一現,在內心回憶的時間卻是永恆經典的畫面。
(六)情欲考驗、開學的互動(風暴將至)
  如果能停留在這樣交心的狀態並且按照計畫實現拍電影的夢想,或許是Birdy心中最理想的未來藍圖。但緊接著的場景,是阿漢的春夢──夢裡的Birdy,鑽進毯子從背後壓上趴睡的阿漢,然後雙手固定阿漢的手腕,臉朝向阿漢的臉貼近──讓阿漢因此夢遺。連接阿漢對神父的詰問,可以看到「慾望」的存在使阿漢苦惱其正當性而曾反覆問上帝卻得不到答案,而對其存在,他的定義是「因愛而生」,並非只講「身體的靠近」,而是「他心裡面真的能夠接受我」,期望對方「因愛而願」──只是這份愛慾既無處可訴、亦無法可解,阿漢只能獨自痛苦。這段若與北影版相較,可以看到幾個不同:
1.北影版春夢的時間比較長,有呈現Birdy 掀開阿漢的棉被,鑽進去後又把被子拿掉,肢體互動上比院線版更親密;但與前面互動的距離相較,這段更像是突如其來的夢境。阿漢與神父對「慾望」的辯證,神父先說「上帝要帶大家遠離欲望,」已經先否決慾望的存在,阿漢才問神父「你抽菸、喝咖啡、喝酒、聽音樂,不也都是一種慾望?我不相信有人能夠抵抗慾望!」神父回答:「新約聖經加拉太書第五章說,上帝列了七宗罪……」顯然北影版較為強調、也較為否決(阿漢的)情慾的存在,春夢裡的Birdy行動卻反之較為積極。
2.院線版多了阿漢媽媽進來移動風扇,鏡頭先從鏡子裡呈現阿漢看似曲臂沉睡的畫面,乍看之下只有一個人;媽媽進入鏡裡,背影往後移動風扇,讓鏡子的存在呈顯出來,也從虛象進入實相──當媽媽的裙子隨之移動,猶如挪開布幕般,床上出現了三條腿──有一條腿橫過來壓住了平躺的阿漢──接著讓觀眾窺見床上同眠的還有Birdy──伸長的左臂枕在阿漢的頸下,右臂而靠在阿漢身上。相較之前的同眠頂多肩倚肩、頭枕肩,在熱到需要近吹風扇讓阿漢媽媽擔心著涼的炎日,兩人同睡還緊緊貼在一起──而且和阿漢春夢奇妙的貼合是:阿漢都是被動者,主動壓制、貼近、固定,表現出強烈占有欲的,無論是阿漢的潛意識或兩人睡夢中的無意識,都是Birdy。
  北影版則將這個畫面置入片尾,而沒有阿漢媽媽的隱約察覺,可知在北影版裡,是想藉此來突顯Birdy對阿漢確實有愛慾之情,讓他的迴避與三十年後的告白具有合理性;小說也有這段,強調「睡在對方身上」的卻是阿漢,在阿漢媽媽離開之後,Birdy因為聲音挪動身體,還是阿漢「伸出長腿跨在他身上,上半身也蹭了過來,從後頭抱住Birdy。就連在睡夢裡,他也不想放開Birdy」。
  比較之下可以看到,院線版挪動場景意圖呈現的情慾,不只是阿漢從潛意識(夢)到明意識(夢遺)以致苦惱想向上帝求助的煎熬以及對愛慾的認知(是愛不是慾望,希望對方從心底接受他),還有Birdy的無意識:如果把這段共枕連同其他片段對照,可以看到「在肢體上黏著對方」的是(沒有意識到這是愛情,以為只是夥伴情誼,所以無所顧忌)Birdy,而非逐漸感知到愛戀之情,卻只敢在Birdy睡著時偷吻、在光影的掩護下回吻、平常很少主動去碰觸對方的阿漢。這樣的呈現不僅再一次突顯兩人之間的情感是雙向的,慾望也是雙向的,更突顯了Birdy不僅精神、連身體親密都相當依戀阿漢(人都有身體親密的渴求,不分性別,只是男生多半會因父權陽剛氣質的要求而阻斷隔絕),阿漢對此也幾乎任其予取予求,從Birdy的需求得到滿足。這兩段場景同時暗示了兩人的感情無法停留在放映室的人生夥伴(精神上的依靠)而已經接近了慾望的界線,以及這種逼近,已經到會不自覺滿溢,讓偶然經過的媽媽(代表外界的目光)察覺有異的程度。只是媽媽是愛孩子的,她的行動只是先行揭露了這樣的親密與危險,同時也預示了當這樣的親密進入不友善的環境,必將成為引人注意的目標。
  這個預示很快就在開學時實現:當阿漢走到鐵絲網旁遇到神父,對學校將男女的隔離措施感到荒謬;此時喇叭樂團三人組過來跟神父與阿漢打招呼(這裡可以注意帥雞靠近去摸阿漢的頭髮,阿漢把頭一偏避開了,只讓他靠上肩說他是「現給女生(其實是男生XD////)看」),另兩人(帥雞後來也加入)試著去吸引學妹注意,只有阿漢百無聊賴地轉身,看到站在不遠處的Birdy,笑著走過去摸他的頭髮:「怎麼大家頭髮都留長,就你剪更短。」對阿漢這個動作,Birdy不避不閃,不置可否,只是對著他相視而笑。
  阿漢主動走過去、主動去摸頭髮的行動,在三人組看來極其刺目──從前面分析可知,在兩人的相處過程裡,阿漢基本上都是被動的,是Birdy牽引著走──所以他們推開Birdy而把阿漢拉過來,叮嚀他「小心那個怪咖」,阿漢則本能地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這對他來說很少見),這讓注意到的老費又接著強調「誒,叫Birdy都是怪咖」去說服他,直到「走囉」的時候大巴還拍了一下他的肩以示「你是我們這邊的」,但阿漢已經轉頭離開──然後是小跳步──雙手搭上Birdy的肩一起前進,直到三人組連喊幾聲才無奈回頭,用他平常的笑容說:「我現在跟他同班,不跟他走,難道跟你們回甲班嗎?」話裡的理所當然和緊接著毫不眷戀的轉身拍肩,把過去的三個朋友拋到後頭的行動都已經證明了這是他自主的「選擇」──他們不熟悉Birdy,但阿漢的「異常」,已經呼之欲出。
  更不尋常的是過去獨來獨往的Birdy──阿漢已經強調他們兩個「現在同班」,表示只要進教室就見得到──這樣連一秒鐘也不想等的形影不離早已不是單純的友好。當阿漢被拉走時,留在那裡的Birdy踱步、轉身,明顯是有點焦慮的等待,直到大巴三人明顯瞪過來表達不友善時,才直勾勾地看著他們,然後轉身自己離開;當阿漢跳過來搭上他的肩時,他馬上偏頭對上阿漢的眼睛,嘴角勾起笑來,直到阿漢被叫得不得不轉身時,他的表情流露不安跟著轉身看了他們一眼(顯見他不怕大巴三人,先行離開是不想讓阿漢為難),而在阿漢講話時,目光都看著他的側臉,隨著他的話而笑,在阿漢不再理他們而拍他的肩前進時,他伸出手臂搭上阿漢的肩(這個人是我的)──同時以行動證明了先前無意識展現的主動「壓制、貼近、固定」確實其來有自──占有的宣示至為明顯。
  有趣的是,異性之間有鐵絲網防著,物理的距離過近就會引來側目;同性之間看似沒有界線且可以「友好」掩護,但兩人之間交流的眼神、彷彿離不開對方的親暱,和有條無形之線牽繫他們的默契──他們都還以為是朋友──其實已經洩露了那不是彼此認同的「同性社交」(帥雞的摸髮是認同「你跟我們一樣都為了吸引女生注意而費心造型」,但被阿漢偏頭否決),而是相互擁有的「同性情欲」(阿漢的摸髮是對Birdy身體的關注)──而這在父權的男性凝視當中,同性情欲就代表有人將被降級為「娘砲」、「同性戀」,跳步離開和被Birdy搭著肩的朋友阿漢,就變成三人組眼中必須「拯救」的對象。
  從電影前面的鋪陳當中,可以看到兩人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阿漢一直都敏覺於體制的監視與無處不在,也敏覺於同性戀情不被接受而處處採取被動防衛的態度,以維護彼此關係的安全。但在逐漸認同Birdy,也意識到體制的無理(包括對人自由的限制,和性傾向的歧視),感情也從親密到熱戀之後,逐漸卸下心防,因為陷入愛戀而放鬆戒心:以前是Birdy犯規而阿漢掩護,且阿漢的循規蹈矩形成了一道牆,雖然讓Birdy難以侵入,卻也保護了他們的感情產生變化亦不被察覺;但讓Birdy侵入內心、左右情感的阿漢,也等於撤下了那道防護的牆──兩個孩子的危險也就昭然若揭,預示了「天堂」已然結束,風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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