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分享自,那可憐蟲和那把與他性質相符也背道而馳的傘。六歲那年痛痛快快跑去淋了一回,沒有禿頭卻留下了被打得落花流水的陰影;再從巷裡的阿婆口中耳聞被雨滴到會禿頭的流言,他就默默並慘烈的立誓再也不放肆了。
十五年的光景經歷十五個雨季,也就把那把傘搞成這副德性,還頗有心得的洞察人們的循環,說什麼自身的存在是虛假,只不過面對社會眼光的擋箭牌。退化為外表完整,實際由數不清漏洞組成的笨傘。其實他不笨,只不過不甘於如此努力的維持無聊生活,他覺得那才蠢,君子不器的理論總是掛在嘴邊批評世俗價值觀。在外表衰竭的日子裡,迷信幾種理論,就是不信愛,思忖幾種地球運作公式,發明幾種咒語,卻也只是空想,空想空想,空想空想空想,越滾越快,越燒越燃,已無旁鶩。
加班和長久以來任人擺佈的生活使他習慣分心,熱情殆盡。晚餐吃什麼,還是根本沒吃,是走樓梯還是搭電梯,五分鐘前的事早就忘了,連震耳的雨聲也沒聽見,走出騎樓被雨水打了一頭驚醒,才隨手抓了一把傘。
撐起,被滴到的雨水量並無差別,一陣怒氣沖上,收傘「再不回去就要錯過末班了,哪裡來的閒錢搭計程車」他焦慮暴躁的想,憤恨公司的偏僻,這把雨傘也只能將就著用。按鈕拉起的同時開始跑,卻發現腳邊的水窪一瞬間映出粉色白色雲朵和橘色藍色天空,於是他慢下來,同時不斷在反抗與克服之間適應噠噠的雨滴快板的速度落在身上。他突然想起自己違背了曾在童年陰影底下自言語的自己:過了十八歲,就能夠好好嚐嚐天空的滋味了,就能夠到很大很大的地方看好大一片的天空。回憶不應該在這年紀就被提起,馬上從自憐的情緒翻轉為不屑,還怕被誰看見而感到丟臉,自譴幼稚,不想誰看透可悲的命運,可悲的是欲蓋彌彰,可悲的不是命運,是內心的羞恥。就算四下無人,還是只能偷偷瞥著水窪和外頭看。千百個疑惑,因為清楚傘外有晴朗,可傘內還是不斷被滂薄打濕,他失去好奇的熱情,以怪罪憤恨替代,把傘拿離身軀,柏油路上濕潤炫彩的倒影也隨其消失,大雨的氣勢吻合方才的力道,視線混亂不清,骯髒的雨水蕩入眼睛使他在意,僅剩十五分鐘,回不了不像家的家,淋成這個模樣也不好意思上計程車,隨便找個旅店吧,面子比錢還重要。
於是他只能淋,只能被淋,其實跟生活沒有兩樣,他厭惡意識與反思「難道平時懲罰得還不夠嗎!」用力的踩進積水坑洞,濺出的骯髒打破了禁止放肆原則,也沒有矜持停止譴責的必要了,他想叛逆,他想反抗與克服,為了擺脫他自己。不想再躲在似有似無的可笑謊言底下,他要直接地接受雨水洗禮,那刻發現黑色的雨傘其實是透明的,他又生氣了,他恨自己不早些發現,他恨沒有人提醒,他恨沒有蛛絲馬跡,他恨其實雨傘有兩層,一層只擋太陽,一層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