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消綠減繞迴廊,秋雨新添隔夜霜。
月下花前空有夢,西風不辨暗瓣香。
成德夜探芙格,趕在寅時之前回到明珠府,摸上炕去睡了半個時辰,一如往常在卯時前起床打點,和曹寅同往乾清宮上值。曹寅滿肚子的話,卻恐怕出言莽撞要弄得更僵,便也裝作無事人樣,與成德說說笑笑,往紫禁城去。
他二人到乾清宮時甫過卯時正初刻,天色已然大亮,乾清門內一片寂靜,只恭親王常寧獨自在門內來回踱步,似乎有事煩心,見了成德卻道:「你來得好,我正發愁呢。」
成德與曹寅對望一眼,問道:「什麼事讓五爺犯難?」
常寧遞過一份摺子,說道:「這是我四叔的摺子,你瞧瞧。」
成德忙道:「五爺,沒有旨意我不能看。」
常寧將眼睛一瞪,說道:「讓你看你就看,又沒要你議論朝政。」又對曹寅道:「你也一道看罷。」
成德無奈,只能接摺展讀,曹寅側頭相看,見是和碩安親王岳樂的摺子,寫得挺長,裡頭牽來扯去,大意是為攻長沙,請從各處調撥五千綠營兵,此外又稱廣東運去的重砲運載不便,請撥給輕便火砲。這摺子雖囉唆,意思倒還明白,成德便問道:「不知五爺何事為難?」
常寧道:「三哥命四叔搶攻長沙,旨意下了多時,他卻推三阻四不起行,現下說要五千綠營兵,還嫌紅衣砲不合用,我恐怕三哥看了摺子要動怒。」
曹寅奇道:「主子一向沉得住氣,應當不至於為此動怒罷?」
成德問道:「五爺,是不是還有其他棘手事攏到一塊兒了?」
常寧點頭道:「可不是麼?吳丹離京時,三哥給了旨意,待吳丹到西安,哈占便領兵往攻蘭州,誰想哈占以西安要地不便分兵,始終不動,反請調荊州延安兵力固守西安,如今好了,丟了蘭州延安不算,連荊州彝陵也兵力單薄⋯⋯」他又拿出一份摺子,手在上頭啪的一拍,無奈說道:「這是七叔的摺子,裡頭是陝甘一筆糊塗爛帳!哈占也真要命,竟然不聽我吩咐!」
成德看一下子來了兩位大將軍王的摺子,有伸手索要的,有張嘴抗旨的,保不定真能激怒康熙,便問道:「五爺讓我看摺子,可是有事相詢?」
常寧拿手拍在帽上,說道:「瞧瞧,我煩心得把正事給忘了。我是要問你:四叔說要輕便火砲,說的是不是欽天監南敦伯神甫奉旨督造的輕便砲?」
成德點頭道:「想來便是,否則也沒什麼旁的火砲堪稱輕便。」
常寧道:「我記得三哥給過這旨意,卻不知神甫進展如何,且我不大清楚那些名堂,不知四叔為何非要輕砲不可。」
曹寅道:「容若懂那些器械,如今時候尚早,五爺不如帶上容若,先到欽天監拜望神甫,完了就近到兵部與明珠中堂計議,之後再來面聖請旨。」
常寧點頭道:「這倒是。我有些疑心這重砲輕砲只是四叔推拖之言,見了神甫索性問個明白。」
曹寅看成德隨常寧出乾清門去了,自己回頭往正殿門外站值,本以為康熙尚未召人議事,卻聽殿內有人說道:「昨日阿哈親至欽天監拜望南懷仁,他與五官正商量了,說是臘月丁卯最吉。」
曹寅聽出說話之人是索額圖,正奇怪什麼事要保和殿大學士去見欽天監監正,便聽康熙道:「且不說南敦伯是湯道未的學生,湯道未受先汗尊為瑪法,就說南敦伯在上書房教授天文曆算西洋器械,我們兄弟都尊他為師,你反倒不客氣,見人直呼其名?」
曹寅聽康熙斥責索額圖,更加好奇,偷眼看向殿內,只見索額圖欠身道:「阿哈不敢。阿哈到了欽天監,都稱敦伯。」
康熙眉毛一挑,問道:「你是當面客套,背後隨意?」
索額圖一驚,欠身道:「阿哈不敢。」
康熙道:「不是已經敢了麼?」
索額圖不明康熙意思,躬身不敢言語,康熙又道:「冊立太子之後,太子叫你一聲瑪法,眾人看你便不只是保和殿大學士,卻要將你一言一行也算在太子頭上。我與哈濟蘭何等情分,你很清楚,應當知道我斷不能容人敗壞太子名聲。你向來驕縱,我偶爾說你兩句,你也不干疼癢,今日我索性把話說白了:你再不改這性子,他日我未見得護得了你。」
索額圖好沒來由被康熙兜頭申斥一頓,只能悶聲應了,又聽康熙道:「欽天監既然選定日子,時日又長,就由你與宗人府和禮部商量建儲行禮。」
曹寅耳中聽索額圖領旨,卻見明珠過乾清門走來,連忙下階迎上前去,問道:「中堂怎不在兵部主事?方才五爺帶容若往欽天監去,打算拜訪過欽天監後,要去兵部找中堂商量軍務。」
明珠點頭道:「半道上遇著,已然商議過了,五爺讓我來給大汗回稟,他們還去欽天監拜望。」
曹寅道:「如今索額圖在裡頭聽主子吩咐呢。」
明珠聽曹寅把殿內說話大致講了,微笑道:「主子提點他兩句正好,否則他驕縱無度,遲早有一日把索尼老中堂的名聲敗壞殆盡。」
他二人在階下說話,索額圖已是領旨辭出,見明珠便上前拱手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想問你。」
明珠拱手回禮,笑道:「什麼事情這樣客氣?」
索額圖笑道:「聽說你突然成了吳丹阿瑪,正為他的親事煩惱,有這事沒有?」
明珠笑道:「恐怕九門提督也沒你靈通。我確實正替他物色。畢竟他這年紀不成親,看著總不像樣。他阿瑪不在了,咱多為他留心才是。」
索額圖笑道:「你與我同一個心思。我正想,我家二格格與他般配,想要許給他。我那格格你也見過,容貌性情都好,早先我想說給張靖少,他卻不樂意,之後我總找不著如意的,如今吳丹倒是中我的意。」
明珠見索額圖重施故技,便笑道:「我代吳丹謝過你。勞你著人將帖子送到我府裡,我仔細瞧瞧。」
他二人言不及義又打了幾聲哈哈,索額圖便拱手告辭,曹寅隨明珠走上御階,低聲問道:「中堂,他這打的是什麼主意?」
明珠微笑道:「自然是看吳丹奇貨可居,就與他當初看張靖少一般。」
曹寅道:「中堂別要應允這門親事罷?」
明珠笑而不答,跨進殿門自去給康熙請安,說道:「主子,和碩安親王岳樂和多羅信貝勒董額疏報到京。」
康熙親自下階拿了摺子,在殿中踱著步將兩份摺子看完,背著手慢步思索,說道:「安親王要輕砲,給他輕砲,要五千綠營兵,給他五千綠營兵。如數都給之後,他若再無動靜,我便不客氣了。這摺子你拿回去,兵部按這意思票擬,就近調遣。」
明珠接了摺子,康熙又道:「至於哈占,雖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抗命卻接連丟失蘭州和延安,再不奉旨,已無道理可言。這就讓董額重整兵馬搶攻平涼,哈占分兵援助,不許他留在西安。」
明珠欠身應嗻,康熙又道:「哈占始終賴在西安不走,不只擁兵自衛,也是捨不得他那建威將軍印。命他仍如前旨,印信交由吳丹代署,命吳丹移師改守潼關,另調榆林蒙古兵增援西安。」
他說了一大套,明珠一一應了,正要告退,康熙又道:「方才我吩咐索額圖,已定下時日,臘月十三在太和殿舉行建儲大典,冊立保成為太子。」
明珠連忙雙膝跪下叩頭道:「給主子和小主子賀喜。」
康熙點點頭,轉身上階又回御案後坐著,口中道:「你忙去罷。」
明珠退出殿門,將兩份摺子收進袖中,又好整以暇折起馬蹄袖,這才下階出乾清門自回兵部,曹寅居高臨下望著卻想,今日倒是個萬里無雲晴朗天氣,不知何故脊背上總有些涼意,彷彿山雨欲來。他胡思亂想許久,忽見成德回來,連忙上前想問他欽天監情況,卻見他低頭在腰間摸了幾下,便問道:「找什麼呢?」
成德抬頭見是曹寅,便一臉懊惱答道:「昨日我拿了一塊印章,預備要給梁汾刻印,那是主子賞的上好羊脂白玉,平時我掛在身上,現下卻找不著,莫不是掉在欽天監了。」
曹寅笑道:「這不難辦,與南敦伯神甫說一聲,讓他命人在欽天監留心便是了。」
成德道:「那印章上頭還有極其精巧一個流雲鈕,誰找著這樣稀罕東西不藏起來?我看是尋不回來了。」
曹寅哧的一笑,調侃道:「我看你不是懊惱粗心丟了御賜印章,卻是懊惱沒了好東西贈給顧梁汾。你別找我商量,我可沒有東西讓你拿去送人。」
成德埋怨道:「幸災樂禍。別在這兒逞口舌之快了,還回去當差罷。」拽了曹寅的袖子一同拾級上了丹陛。
|| 未完待續 ||
成德出身富貴之家,比多數文人更有藏書玩印資材,他也喜好以此與人交往。再者他是御前侍衛,特近天恩,三天兩頭總能得個御賜,手裡大方,甚至以御賜物件轉贈於人。然而此刻他不慎丟失的玉印極為獨特,等到這失物再被發現,就要在御前掀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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