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巴黎設計｜把自然送往的文明的怪奇精品店

介於自然歷史博物館與奇珍異寶陳列室（le cabinet de curiosités註1）之間，踏入巴黎Deyrolle德歐勒精品店，毫無疑問是場獨特歷險，也是潛入一個不思議奇妙宇宙的最佳方式。這座宅邸座建於1699年，在它屬於另代時空背景的廳堂中，目光充滿驚奇地逐個掃過熊、獅子、鬣狗或鵝、孔雀、野豬、兔子，甚至獨角獸。這些動物，無論是來自異國、周遭常見的還是幻想的，都被凍結在永恆中，歸化成了標本。漫步繼續，更多化石、骨骼、礦物、珊瑚、貝殼映入眼簾……最後一個房間裡，陳列架上和櫥窗展示著成千上萬隻蝴蝶、蜘蛛、甲蟲。

散佈在這些具有科學實徵意味的物件之間，還有許多其他則是利用想像力組構的：裱起來五顏六色的昆蟲構成圖畫、巨型西班牙鬥牛的標本—肋部鑲嵌了裝有金色蝴蝶的透明盒子、五十厘米大的逼真螞蟻雕塑……正是這些物品的堆積和排列，賦予了這間商店一種珍品櫃的氛圍。在嚴謹的自然科學以及收藏精神的基礎之上，疊加覆蓋著一種美學，它讚美生命、生命的轉瞬即逝以及—我們不能略過的—死亡。如果這家店是一幅畫，那毫無疑問，它會是一張萬物虛空圖（vanité註2）。

底部的房間中展示了店家所開發製作的教學材料。有關自然科學的書籍與動物解剖板，以及帶有過時魅力的老地圖並列擺放，超出它所傳達的復古美學之外，還令參觀者了解這家精品店悠久的歷史。

故事開始於1831年，當時讓-巴蒂斯特·德歐勒 (Jean-Baptiste Deyrolle) 決定分享他對自然科學，尤其是昆蟲學的熱情。在那個探險旅行的時代，歐洲向世界開放，人們對這些主題的好奇心極為活躍，使得昆蟲和博物學收藏材料的貿易蓬勃發展，而動物標本的剝制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這些活動的補充。知識的分享與傳播也藉由科學教育推動。這就是為什麼，德歐勒出版了有關動植物的專門書籍、以及設計出彩色掛圖（生物學、動物學、地理學、地質學等。事實上，在當時，彩色的印刷物還十分罕見），因此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上半葉，這些教材配備在所有法國的學校以及大學的牆面和書架上，並出口到120個國家。

如果說大自然是知識的源泉，那麼它也是靈感的源泉。自從德歐樂之家成立以來，許多藝術家都曾造訪過這裡。然而在2008年，人人都有目共睹他們對此地的真正依戀。當一場大火摧毀了商店，許多藝術家深受災難的衝擊，並本著團結一致的精神，幫助修建。首先，攝影藝術家們，需要將事件凍結，同時也需要留下一些痕跡，記錄了這個在巴黎中心自然脆弱性的奇異見證。勞倫特·波切特(Laurent Bochet)和馬丁·德·奧格瓦爾(Martin d’Orgeval)的照片都訴說著驚人的荒涼之美，並成為書籍的主題（註3）。

其他藝術家利用被火災損壞的物件，或取材自商店豐富內在宇宙的物品，來創作作品。 ”狩獵與自然博物館 Musée de la Chasse et de la Nature”為這些作品策劃了一場展覽以及拍賣會，它守護的也是與德歐勒之家相似的價值，為商店的翻修籌集了部分資金。參展藝術家來自四面八方、從事各種各樣的藝術實踐。其中包括索菲•卡爾Sophie Calle、揚·法布雷Jan Fabre、南·戈丁Nan Goldin、尚- 米歇爾•歐托尼耶Jean-Michel Othoniel、蔡佳葳、貝蒂娜·雷姆斯 Bettina Rheims 等。

從那時候起，德歐勒與藝術界的聯繫成倍增加。因此，2014年，達米安·赫斯特(Damien Hirst)在此受邀創作了一件當代好奇櫃（家具）。這位對自然和昆蟲學充滿熱情的藝術家，在他的作品中使用有機材料是眾所周知的（比如我們還歷歷在目，那些泡在福爾馬林中的動物）。他創造了一組裝置，結合了從德歐樂收藏中取材的元素，與人類頭骨、清潔產品、獵刀、刻有他簽名的鴕鳥蛋……這些物件被安裝在玻璃與鋼做成的櫃子裡，上面飄出一群蝴蝶，名為“意義（巴黎的希望、不朽和死亡，現在與過去）Signification (Hope, Immortality and Death in Paris, Now and Then)”。作品譴責人類對環境的破壞，同時喚起了對更美好未來的希望。一種令人困惑的簡單直白，使得我再次懷疑起達明安·赫斯特究竟是一個極端的天才，所以他能夠淺顯易懂地（使用大白話）讓所有人都能理解自己語意中的所有微妙之處，還是他只是表現出無恥的懶惰。可能兩者皆是，或交互有之。

該作品在店中展出，然後拍賣，以支持德歐樂的自然科學教育項目，以及生物多樣性的保護計劃。

這家精品店也是當代藝術的展覽空間。克萊爾·摩根 (Claire Morgan) 的展覽“消逝Losses”於2018年在此舉行。這位愛爾蘭藝術家的世界與這個此處的氛圍產生了完美的共鳴。自然、它的循環、人類在其中的位置是她作品中的核心議題。克萊爾摩根在作品中使用了填充動物標本（她本人也進行動物標本剝制）。她的裝置總在幾乎碰到意識前的一個短暫片刻，首先觸及到心靈：以情感引領出思索。漂浮感與幾何造型，有機物（羽毛、蒲公英、蒼蠅）或合成物（塑料五彩小紙片），它們經常被安置成強調出墜落的瞬間場景（鳥類、狐狸等）。輕盈地，對失去、消失或死亡的思緒。一種由纖巧組成的輕柔，一切都在空中吹拂，就像一縷呼吸攜帶著柔和同時堅定的聲音，不知疲倦地重複著尊重自然的時間到了。

這家精品店還提供自己的創作，以其藏品為靈感，這要歸功於大眾對珍品櫃日益增長的迷戀。因為在這裡，如果訪客中了物品的某個魔咒，他就能把它買回家。無論他是對科學、自然、藝術充滿熱情，還是只想裝飾自己的家。

所有製作的動物都來自自然死亡的動物，非家畜物種的動物來自動物園、馬戲團或農場。

這家既出名又神秘的商店，本身就是一件奇珍妙品。成千上萬的展品激發了人們的好奇心與探索一切的慾望，不想錯過任何東西。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陌生事物的愛好者，這場造訪都會帶來驚嘆。大自然的精華在店內隨處可見，並以其多樣性、色彩和材料而閃耀生輝。它不但已經由人類專家之手，被保存、標記和分類。它還通過人類智識的濾鏡—思維以及夢想—被讚頌、想像或作用於某種概念與意圖。因為，在城市中心，人類文明最卓越的領土，自然往往只是一個想法。這也是此地的魅力所在，它向我們展示了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這種古老關係—這種把它變成自己的，並把它放到盒子裡（或珍品匣，這是一樣的）的過時願望。德歐樂之家就像一個怪奇而美妙的世界。入迷。文明。人類。但要發現自然，我邀請你走出城市，為什麼不到森林裡去呢?

註1：le cabinet de curiosités，「好奇櫃」又稱「珍奇屋」，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一種百科全書式的收藏方法，這些奇珍異寶都是當時「不能被歸類」的東西，由自然歷史，地質、民族、考古、宗教、歷史，至藝術作品也可以組成一個好奇櫃，被視為一個展現世界的微觀劇院，以及記憶殿堂，成為歐洲博物館的前身。

註2：Venité來自拉丁單詞Vanitas（虛空），是一種極為特殊的靜物繪畫風格，盛行於十六及十七世紀流行於荷蘭與比利時地區。透過靜物畫中的物件，裝飾、珠寶、氣泡、錢幣、鮮花、蠟燭……大量象徵財富虛榮的物品之間，大多會有一顆骷髏存在。這樣的並置，代表了浮華短暫，人世無常，死亡無可避免，萬物皆空，因此被稱作「萬物虛空圖」或「虛空派」。

註3：Les Éditions Assouline將出版非比尋常的《1000°C》，這是一本 Laurent Bochet 的攝影集，它見證了這些標本動物的“第三次生命”，並展示了幫助拯救德歐樂之家者的肖像。而Steidl則將出版 Martin d'Orgeval 的一本令人驚奇感嘆的攝影集，名為《火之觸Touché par le feu》，以一種全新視角展現關於被燒毀的昆蟲櫃。與此同時，許多個人捐贈了蝴蝶收藏、標本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