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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渴、饑餓,沙漠中的遇難者心裡會想著什麼呢?
詩人高深莫測的佇立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央。
見鬼的誰知道是不是在中央!?任誰上一秒還在冷氣房裡嗑整桶冰淇淋、下一秒瞬間移動到沙漠,都會跟他一樣高深莫測的。
莫測什麼?是懷(一)疑(臉)人(懵)生(逼)吧……
老子在哪,哪裡就是中央啦……中二病發作的男人不合時宜的胡思亂想一些不重要的事。但誰又能知道此時更需要思考的是什麼?
亂入了不屬於他的場景,他顯得格格不入。身上穿著黑色吊嘎和紅藍格紋的四角褲、手上還握著一支冰淇淋挖勺,腳下亞麻材質的室內拖踩在沙上隱隱發熱。
非常不現實,不只是肉身穿越這件事,但火烤的高溫讓詩人失去冷靜思考的能力。
詩人是他的名字,雖然他想破頭也不知道進財與玉蘭夫妻倆從哪裡想出來的詩人名字。
可能是冀望他能有點文化?但他好像真的沒什麼作詩的能力,即使他試圖走過那條路。屢次的挫折讓他陰暗想著,一定是因為他不夠有病,到達不了高人的境界。
沙漠實在太熱,腦漿似乎都要融化。沒有方向感,又不想坐以待斃,等他慢慢意識過來,已經不知邊想邊走多遠了。腦中閃過無數念頭,雜亂的像打結的彩色線球,隱隱有種靈感要勃發的衝動,明明知道不是時候。
瞧我。他嘲諷自己:一定是日子過太爽才沒辦法文思泉湧吧?這不,一被丟到這鬼地方,靈感都要跟沙子一樣多。看看這裡是多麼適合創造世界觀的場景啊!
「漫天的風混雜細細沙粒,前方的海市蜃樓卻若隱若現綠洲的模樣……」
他目光有些發直的盯著不遠處呢喃:
「綠洲的綠是淡淡地天空藍,洲則是略深的墨綠。當它的水字邊被吃了,剩下的州也緩緩變色成微紅的土壤色……」
對,字居然會變色,真不可思議。還有那個吃掉字的……是蜥蜴?
在詩人眼前,確·實·是·蜥蜴用舌頭將剩下的『州』一口氣捲入嘴裡,卡滋卡滋吃洋芋片似的咬碎。牠自在的像在家裡享受下午茶一樣,雖然、可能、也許,這裡就是牠的家。
沙漠出現蜥蜴很正常的吧?
——但仔細一看那裡並不是沙漠。
那陣夾帶沙礫的風仿似邊界線,劃出前後兩個不同的世界。蜥蜴的世界異於沙漠的繽紛,而原因正是那些斑斕的字塊們。
詩人試探地穿過那風牆,腳下的沙細緻、柔軟、卻涼爽,潔白如去年夏天玩樂的海灘。他身上沾染的細沙、黏膩的汗水,通通被風牆颳去留在了另一邊。
這才是真正的異世界嗎?詩人略帶讚嘆的看著眼前的新天地。
白沙反射空中巨大月亮發散出的光芒,透徹晶瑩,裡面埋著許多大小不一的字。有些像石塊,有些破洞的成了山洞,有些碎裂如帶刺的仙人掌樹。
我可能是在做夢吧?不是穿越,只是一個太過逼真的夢境。文字的世界如此鮮豔熱鬧,該是每個作家樂不思蜀的天堂,但我這樣的廢材為什麼感覺有點蒼涼?看這些字塊在沙中散亂斑駁,我居然以為來到了墳場。
他隨手扶著旁邊的『禾』字。它看起來像某個字的偏旁,然而現在孤伶伶的自己直立在沙丘中。
「禾這個字真穩固啊!」雖然右邊比較短,但完全不影響它的平衡,真適合當拐杖。他倚靠著『禾』字休息,頭腦終於放鬆的轉動起來。
如果這裡是夢境,那真的是我的夢嗎?我竟不知自己還有這樣造夢的能力,完整的簡直不是我能做出的設定。
「確實,你腦中的文字是有點枯竭。」
抑或是別的什麼人的夢?畢竟我不可能一邊吃冰淇淋一邊入睡的吧……
「邊吃邊睡也沒什麼困難。」
不、不,怎麼想也太離奇了,我手上還拿著勺子呢。就算是做夢也不致於連勺子都入夢吧?
冰淇淋勺失去沙漠的高溫後慢慢變得冰涼,但手中握著的部份依然溫熱。夢能感受到這麼真實的溫度嗎?詩人不解。
「當然不可能啊。所以不是夢。」
但怎麼可能不是夢?因為除了蜥蜴以外這裡沒有別人……是誰在跟我說話?
「魚唇(愚蠢)的人類,少看不起蜥蜴。」
!!!詩人大吃一驚,蜥蜴明明沒有開口,可是聲音卻像直接傳達到心裡一樣。
「不需要開口啊,語言在這裡不重要。難道你能懂蜥蜴的語言?」
蜥蜴回答了他沒說出口的疑問。
牠側面對著詩人,用牠單邊的眼睛微微眯成一個橢圓形的狹縫,斜睨的看著他。從剛才開始牠就是這樣,無聊地冷眼旁觀詩人一舉一動。
詩人:「……」
我居然有點放心了,因為蜥蜴有超能力。所以果然是在做夢吧?
「哼,人類就是喜歡自欺欺人。明明事實就在眼前,還是只選擇自己想接受的相信。」
蜥蜴放鬆了自己的四肢,整隻在地上攤平,眼睛時睜時閉的似乎快要睡著。
一再被聽見心裡的想法,詩人緊張的想讓大腦淨空,但越是用力思緒越像脫韁野馬不受控制。我天,我到底該怎麼醒來啊?要跑回去沙漠嗎?蜥蜴會吃人嗎?
此時蜥蜴突然立起身子、撐大了肚皮,對著詩人嘴巴大張。詩人嚇得一抖,往後坐倒在地。
但他很快發現蜥蜴只是打了個哈欠……
詩人:靠么。
蜥蜴:呵,人類。
這次不用傳音,詩人都能從蜥蜴的表情看出牠的嘲笑。天知道他怎麼看出蜥蜴的表情……
「看你那副模樣,蜥蜴也是挑食的。」
在沙漠中又熱又累走了大老遠,詩人看起來就比乞丐好一點,至少衣服很完整,雖然穿的是內褲。
「三不五時都有你這種誤入通道的人,真麻煩。我不會回答你沒完沒了問題,反正你自然會知道你想知道的。」
蜥蜴懶洋洋的轉身,往另一片字塊密集的深處爬去。
「跟上來吧儲備糧,不然這裡還會出現什麼東西我可不知道。」
詩人愣了一下,下意識跟上蜥蜴的腳步。
……哪裡不太對。
「喂!你剛才絕對是說了儲備糧沒錯吧?!」
他氣急敗壞的大吼:
「少看不起人類!也不想想你那小身板吃的下我嗎……」
詩人拄著『禾』字做成的杖,走遍了世界各地。大家都以為他在旅行,因為詩人特有的浪漫情懷。只有他明白自己在找尋的是什麼,他知道自己才不是什麼詩人,一輩子也寫不出一首完整的詩。
他找的不是一條回家的通道,雖然他也非常想念家人。他曾經回去過,但最後依然重新回到這裡。
他和蜥蜴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蜥蜴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他也知道了當初他並非誤入,因為事實上「通道」並不存在。
可以被允許自由穿梭的只有蜥蜴。
有時牠是蜘蛛或者青蛙之類的,在不同的地方會有不同的外貌。
但無論如何,那些都是同一個靈魂。他有點明白為什麼蜥蜴這樣告訴他:
「你們總喜歡依賴眼睛,不管世界如何、或有幾個世界。真是奇妙啊!明明都是你,卻各自不同。」
那是在他來到這個異世界一段時間以後。
他用冰淇淋勺交換了一間屬於他的小房子。在這樣沒有盡頭的夢裡,他等不到醒來,只能讓自己好好安頓。
蜥蜴有一次告訴他:
「這確實是你的世界。」
「準確來說,是其中一部分。」
牠歪著頭,斜斜地看向天空。天空中的月亮一樣巨大的異常,散發淡淡地黃色光芒。
這裡沒有太陽,是永遠的夜晚。月亮取代了太陽的位置,給予這世界溫柔的溫度,不過分涼爽,也不炙熱。夜晚顯得極美,它的黑色獨立於世界之外,包容所有同時極其排外。
「文字太多了,和人類一樣多。每天都有新的東西被創造出來。一開始很有趣,但是你得知道,」
蜥蜴舔著『点』字的『、』,瞳孔伸縮對焦。
「這些東西不會消失,食物卻會越來越少。我們只能開始吃字。」
而人類能創造字塊,卻消化不了文字、也無法被其他東西消化。萬物皆互相扶持生存,只有人不是。這裡的人類只能在死亡後消散於白沙之中。
詩人不太明白,他對這個世界還很陌生,尚未得到那些他該知道的答案。但他直覺地記住此刻蜥蜴告訴牠的內容。
許久以後,詩人開始旅行。
他原以為,既然這個世界「召」了他,那就該有他要達成的使命,於是他一步步走著,看著這奇妙異世。
直到後來他還是想不明白,因為他什麼也做不到。
他無法阻止那些不該來的進入,也留不住那些該留下的離開。
他離去又回來,不明白的仍舊看不穿,該選擇的決定卻很果斷。這裡沒有他的家人、他的朋友;沒有他正常的生活、和他可愛的孫子,但只能是這裡。
他開始一邊旅行一邊尋找。
不找那些無謂的答案,而是找尋一片適合的位置。他知道他能留下一些什麼,絕非是「到此一遊」的東西。
有一天,那個應該看到的人會看見。那個人能讀懂他想留下的,然後得到真正的自由。
《つづ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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