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實驗室】：花園裡的知更鳥

微風穿過繁複華麗的金屬雕花欄杆，晨起的陽光鋪開新鮮的野餐毯，翠綠的朝露從山邊延伸到眼前的花園。

清亮的鳥鳴悠揚，那是無法被文字轉譯的嗓音，寫成白紙黑字的「啾啾啾啾」太過呆板，遠不及親耳聽見，來自紅橙色羽毛的抑揚頓挫。

「嗨，羅賓，你今天好嗎？」知更鳥從縫隙間的鳥巢鑽出，今天第一個看到牠的人會得到好運。不否認這可能是毫無根據的迷信，流傳的說法大多沒什麼道理、難以追本溯源。

就算不談玄學，鶲科那嬌小的個頭、蓬鬆的羽毛、明亮的雙眼、小小的鳥喙張開或閉著，看到牠的人即使沒有驚呼「好可愛！」，也在心裡這麼讚嘆。見到美好的事物能讓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一日之計始於好心情，絕對能夠算是好運。

人們是多麼地需要好運，在這樣風塵僕僕的生活裡。

生冷的欄杆經過熔鑄，黑鐵製造的花葉藤蔓攀爬，築成一座環狀的鏤空城牆，在地圖上圈起一塊地方進行命名和管理，這片被人為掌控的世界就是花園。

纏繞著裝飾線條的花體字被拆成兩半，鑲嵌在總是開著的雙扇大門上。一年四季都開著，即使甚少有人走過。這裡沒有種植蘋果樹，卻取了個來自希臘神話的名字，「赫斯珀里得斯」，左邊是Hespe，右邊是rides，合起來是「日落處的仙女」。

其實花園最美的是日出，從遙遠的山邊到花園的東側，陽光灑落的路徑沒有被無情地遮蔽，植物們愉快地進行光合作用，綠葉紅花和紅花綠葉，在微風中恣意搖擺。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光走直線，所以陰影都落在後頭。

那是以植物的視角去看。對偶爾經過的人來說，大門位置的花園西側是前頭。

原先沒有這樣的區別，光線和樹影對整座花園一視同仁，後來在大門對面蓋起的高樓遮蔽了午後的陽光。能夠住在正對著花園的地方，如此絕佳的視野是免費的附加價值，這樣的賣點對水泥箱裡的居民很有吸引力，深諳其道的建商印製大量色彩繽紛的廣告傳單。

那些單薄的紙製品隨風刮過街道，少數被正確地進行資源回收，在完工後沒有留下一張半份。沒有比對就沒有發現，同樣彩度的鮮豔在人們進駐後就不復存在。花園像是在圖層裡被覆蓋上調整過透明度的灰，終日籠罩在建築物的陰影裡。

彷彿永恆就該如此，即使改變是最近才發生的事。花園成為大樓窗外的風景、成為人們在忙碌生活中匆匆一瞥的背景，扁平地像是一幅掛在牆上的畫，靜止而凝滯。

穿越窗框、穿越層層樹影，花園裡的知更鳥正忙碌著。牠輕快的身形踩著樹葉的影子，在葉脈背後、在草叢之間、在地表鬆動的土壤裡尋找食物，那些好吃的蟲子。

只要視線停留超過一秒鐘就會發現，微風吹拂之下，被鳥爪踩著影子和沒被踩著影子的枝葉，都隨風擺動，聚集成海浪般的樹影，在原地來回擺盪。然而這個位在繁華地帶邊緣的花園，因為無人造訪而顯得寧靜，欄杆內外都無人觀賞、無人聞問。

知更鳥站在靠近街道的枝椏，隔著雕花的空隙向外眺望遠處，那條通往市中心的大路，倒是終日人聲鼎沸、車水馬龍、串流不息。

花園人氣最旺的時候，是在年末的佳節前夕，不過僅限於大門外，設置在那裏的郵筒會變得格外忙碌。一張張、一疊疊的明信片被滿心期待地親手投入，等待郵差前來收走，寄給遠方的親友。彩繪著雪景和樹影的卡片，上頭常見一小團繽紛，戴著聖誕帽或繞著圍巾，是羅賓也不是羅賓的知更鳥擔當著亮點。

夕陽即將落下，夜晚的黑暗準備現身，今天也沒有人得到好運。

「你看！是羅賓！」視線越過郵筒，手裡拿著明信片的孩子興奮叫喚，若是可以自由奔跑，他應該已經衝向花園。

「快投進去，你的小提琴課要遲到了。」牽著小手的大人低頭看錶，提著琴盒的手腕懸在半空，頭也不抬地聲聲催促。

風塵僕僕的生活來去匆匆，隨時都趕著前往下一個地點，沒有時間在這裡停留超過一秒鐘。現實讓人學會乖巧聽話，孩子投入郵筒的卡片印著紅橙色羽毛。

羅賓拍拍翅膀，花園裡的知更鳥準備回巢。

聲明：本篇故事沒有任何知更鳥受到傷害。不過我還是想分享找資料時查到的英國童謠〈Who Killed Cock Robin〉〈誰殺了知更鳥〉（這個版本滿好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