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醫郎》仙緣 2-3

蓬萊仙源裡有幾門修學，通天、遁仙、卦占、讀天、煉術、修丹。

「通天者，乃靈悟天命，順其自然；遁仙，通徹天理地運之妙，以凡人之壽換仙人之命；卦占，執卦解卦，占窺天命；讀天之氣，觀地之勢，卜晴雨凶吉；煉術，以媒傳精氣神，仙巫詭術，盡屬數術；外丹內丹，仙丹命丹，內修外煉，各有奇效。」沈歆一襲白衣蘭紋，坐在仙山某處的小亭裡，手持書卷緩緩地面對著趴在桌前的尹魚解釋講述。

沈歆停了下來，看見趴在石桌上的尹魚一深一淺地呼吸著，閉著雙眼，睫毛不住地微微顫動。

「下雨了呢。」沈歆望向亭外，看見飄起的濛濛細雨。

「下雨啦？」尹魚不知何時坐起了身，睜大雙眼也往外看。

「看來今天的講書就到這裡吧。」沈歆開始收拾書卷。

「這麼快？郁飛先生，多說一點吧，我聽學聽得意猶未盡呢。」尹魚揉揉眼睛。

「你要我替你補學，可是你都在補眠。還是等你清醒的時候再說吧。」沈歆微笑道。

尹魚臉上一陣熱辣辣地。自從上回沈歆將他從穢淵看口上救起，他對沈歆實在過意不去。在尹魚眼裡，沈歆為一清心寡慾之人，能作為回報的，就是不再逃課。可是，蓬萊仙源裡的每一門仙學對尹魚來說，實在是一竅不通，勞心吃力。他咬了咬牙，向沈歆請求另外的補學。沈歆欣然答應，於是，兩人課餘時間幾乎待在一起，由沈歆從最基礎的地方一一向尹魚講說。

只是效果不彰。尹魚仍覺得每門仙學都是玄談，無法領教。久了，他一聽到講課就開始犯睏。

「郁飛，都是我資質蠢笨，這些仙學我怎麼學就是不通。」尹魚紅著臉嘻笑道：「真搞不懂，為什麼當初蒙萌仙師會挑中我來蓬萊仙源。大概他看走了眼吧！哈哈。」

「蒙萌仙師沒有看走眼，」沈歆儒雅地笑道：「你的確悟性高，只是時機未到。」他把書卷收進綢袋裡束好，道：「你同我走走吧。這些仙學又不是只限在白紙黑字上。」

「走走？好呀。」尹魚聽見不用坐在桌前，死盯著那些文字，樂得手舞足蹈。

細雨濛濛，濡濕了沈歆和尹魚的衣裳。兩人走在一處山坡上，山坡上一處桃林盛開，地下一片落紅。沈歆彎下腰，拾起幾瓣帶有鏽斑的桃花瓣，臉上微微的笑著，又輕嘆了一口氣。尹魚看見了沈歆的微笑，卻聽見了他的嘆氣，心中頗為不解。欲問，沈歆轉臉看著他，道：「瞧見這桃花了吧？你怎麼想？」

「桃花被雨打落了，仍然滿樹桃花。」

沈歆點點頭，笑了。

尹魚不解，問道：「我說的，不對嗎？」

「說的一點也沒錯。花落，仍會再花開。這就是天。你悟了。」

「那麼，你看到了什麼？」尹魚好奇問。

「雖知花開花落，不可逆天，但是見到地上落花，還是忍不住要替落花嘆息。」

尹魚聽著這番話，再瞧沈歆撫視掌中紅瓣的神情，只覺心中某處隱隱抽搐了一下。

「既知天命不可違，又何須嘆息命定該落的落花？」一把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尹魚和沈歆紛紛回頭。

說話的人也是一身白衣，不過上面有不少藍色飛紋。此人面容皎白，細眉鳳眼，手搖摺扇，一身書卷氣。此人是蓬萊仙源中另一受仙師們重視的弟子，霍淒。

霍淒的背景和沈歆相似，澤楚國的二殿下，同為蒙萌仙師相中成為仙山的學子。他的悟性和聰明不輸沈歆，為人有禮斯文，頗得眾仙師的喜愛。但是要在沈歆和霍淒之間擇一，還是沈歆更受喜愛一些。霍淒也知曉沈歆比自己更獲得仙師們喜愛一些，但是他從不以為意。不嫉妒，不欽羨，卻也不與沈歆親近。仙山裡的學子們倒是有大半喜與霍淒親近，少和沈歆親近。

「原來你在這裡呀，霍淒，」尹魚看清來人，笑謔道：「怪不得下雨呢。同學們都是說你是『雲王爺』，命中帶水，這還真不假。」

「你算老幾，輪得到你對霍淒說三道四？」一洪亮的聲音起，尹魚一看，不禁撇了撇嘴，心中暗罵一聲。為啥呢？來者是九霄國的大殿下，弘荒，粗暴莽撞，仙山中一大半的事都是他挑起的，卻也沒人能拿他有辦法。這麼一個大老粗，卻最心服霍淒，常常跟在霍淒身前身後，敬重的不得了。

尹魚再往霍淒身後看了看，果不其然，姜朣姜朧姐弟也跟隨在後。姜朣姜朧是雙胞姊弟，為九霄國姜宰相之後。弘荒與姜氏姐弟，總是和霍淒形影不離，妙得是，霍淒從未要求他們跟在身邊。

「是是是，我不過是一武將之子，沒有這身份資格去評論尊貴的二殿下。不過，我倒是記得仙師們說過，進這仙山，就得把『身份』擱在山門外頭了。誰還念著自己的階層，就還沒資格學仙學呢！」尹魚半譏半笑道。弘荒也不傻，聽聞此言大怒，挽起袖子就要上來揍人。

「喂喂，弘大殿下，你可別犯了蓬萊仙規，你已經違了五次了，再犯，我可不知仙師們要再怎麼罰你，唉呀！」尹魚話音未落，弘荒早已衝上前來揮拳揍人，尹魚閃得快，順勢死死抱住了他，兩人從山坡上一邊扭打一邊滾落。

「尹魚！」沈歆情急喚了出來，便也腳下使勁，打算飛下坡去把尹魚扯開，卻被霍淒攔住：「你別攔，他們注定要打在一塊兒，攔著也無濟於事。」

「他們既然注定在我面前打起來，那麼我注定得去把他們拉開。」

「何以見得？」霍淒冷冷一笑：「天地萬物自有運行之道，你若出了手，豈不是干涉天道？你自以為撥亂反正，又如何知道受你幫助的物與人，終究能逃過一劫？而且，何為正？何為邪？所據為何？」

霍淒一番話讓沈歆住了腳，沈默了半晌。而跟在霍淒後面的姜朣，則是微微地笑了，眼裡掩不住的欽慕，偷偷望著霍淒。

「又正如這山坡上的桃花，時節到了，就算沒有這場雨，該凋謝的，就會凋謝，難不成你的憐憫能使這桃花百年不凋，萬年不殘？」霍淒搖搖扇子，看似隨意地拋出了這幾句話。

沈歆笑了一下，道：「誠然我的憐憫無法阻止桃花落去，那落花也值得一念憐惜。也因為我的一念憐惜，落花便不再只有注定凋落的命運，而是得一念而度化，而昇華。萬物運行，你我也身在其中，又怎知袖手旁觀就不是違逆了既定的運行之道？」

說罷，沈歆縱身一跳，躍向在山坡腳下扭打的尹魚和弘荒，略施拳腳把兩人分了開來。打得正在興頭上的弘荒怎肯罷手，看見沈歆插手，便把怒氣遷往沈歆身上，掄起雙拳就往沈歆身上打去；尹魚看見，忙衝到沈歆面前擋下了弘荒的幾個拳頭，疼得哎喲亂叫；沈歆忙著安撫尹魚，又忙著喝止弘荒。三人推推搡搡，倒給向來寧靜的蓬萊仙山帶來難得的生氣。霍淒搖著扇子，遠遠地觀望，只是搖頭微笑。

細雨更加迷濛，悄聲無息地，又有好幾朵桃花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