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玟庭意外自己竟踏著輕鬆步伐走出醫院大廳。她拿下口罩呼吸殘留濕潤的空氣,讓冰冷刺痛喉嚨—子瑛頸上觸目的猩紅刀痕—再穿過橫隔膜,最後緩緩張嘴,呵,吐出最後一口期待。這是子瑛活下去的方式,三個月前玟庭用身體學了一遍,現在再複習一次:先死透,才能活。
玟庭順手把口罩扔進垃圾桶裡,從包包底層翻出搬出慕清家那天,她在便利商店第一眼便相中的牛仔色口罩。那是款很特別的牛仔色,深淺不一地藍交雜著。玟庭從沒有戴過它,直到現在,在路燈下就著灰黑色落地窗的反射,玟庭皺眉轉動脖頸,強烈意識到為了逃避女王而留的旁分捲髮已過肩且癱軟,和口罩非常不搭。
幸好全台灣隨處都有24小時營業的美妝店,以及從不打烊的麥當勞。玟庭拿著剃刀、染髮劑和一大杯黑咖啡走進廁所。大半夜的麥當勞幾乎無人,玟庭看著鏡子裡帶著牛仔口罩的女人,眼也不眨便剃去幾乎半個頭的髮量。
趁著等待染劑浸潤的時間她撐著腮幫睡了半小時,難得地沒有做和女王調教的夢。凌晨五點,鏡子前兩邊耳朵往上剃高,一頭灰藍色短髮的女子與玟庭對望。玟庭滿意地點點頭,往外邁開腳步,喀喀地高跟鞋聲扎進她耳朵。帶著牛仔口罩的人是不會穿長裙和跟鞋的。
早市已經開始營業,玟庭鑽進遮雨油布圍起的巷弄裡,第一間服飾店用浴室拉簾隔出的簡陋更衣間。她的素色襯衫和新髮型、卡其色工作褲及帆布鞋都和諧了,因為素色沒有個性,所以搭什麼都對。曉芬來了電話,說自己和子瑛在前往尖石的路上,她們想好好散散心。掛下電話後,玟庭動手解開鈕釦,決定不再成為誰的搭配。
曉芬傳來的照片裡,子瑛雖總不主動面對鏡頭,但能看出她的恬靜。玟庭慶幸自己聯繫了曉芬,她是子瑛和女王唯一認可的家人,也是自己曾經渴望的模樣。
玟庭的新髮型引發了粉絲的微型暴動,比起暴露自慰,玟庭面具下的臉更讓他們感到刺激。玟庭穿上底褲望著灑滿螢幕的動畫特效和文字刷屏,清楚知道這些人只在乎自己的慾望和邪惡。她伸手刪除了帳號後又設了一個新的,對著零觀看數的畫面自慰,因為就算只有自己,她依然是那個必須從羞恥中獲得高潮的女人。
慕清卻懵了,在嫚嫚刪除帳號後,他的視線不得不擺回自己身上。那個肚子略微鬆垮的男人讓他想吐,他不知道這個人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他也不想去思考。騎著車在單行道巷子裡鑽,慕清隨便接單送餐,卻接到前公司的單,把餐點送到尷尬地和他瞎扯的女同事手上。慕清望著她半透明的白襯衫和膚色絲襪,問她要不要幫忙把餐點送上樓?女同事紅著臉答應了。
慕清在樓梯間吻著她的大腿褪下絲襪時依然不想思考。他只想要擁抱,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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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的臨時櫃出了點事,明明是業務該處理的事,經理總要求行銷支援。玟庭鐵青著臉從促銷組合到陳設盯過一遍後,疲憊地在計程車上回應工作群組裡同事的問題。「除了金錢豹,我不接受台中的任何一種加班形式。」「你很老耶,要去MYTH好嗎!」「靠,兩個小孩的媽怎麼知道MYTH!」玟庭讀著訊息笑了,這大概是自己所擁有最近似家人的存在了吧。
當你越接納自己的全部,奇怪地也就越不再需要他人的關注。或許是忙著愛你的你已經滿溢,沒心力再去經營其他的人際關係。
她沒有回訊,哪也沒去,在公司出差慣例給的商旅內準備睡下時,門鈴響起。玟庭疑惑應門,穿著緊身運動褲和小背心的子瑛,露出結實的腹部和曬得有些黑肩膀,頸子上多了一串沿著疤成串綻放的白花,纖細地恰好蓋住傷口。戴洛維夫人說她要自己出門去買花。
「玟庭,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子瑛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