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記憶的孩童時期,家裡除了我跟爸媽以外,還有總是忙進忙出卻神神秘秘的外傭。或許是我還年幼、亦或是媽媽當時的身體欠佳需要多一個人手來打理家庭瑣事。
對於當時的我而言外傭在家裡的角色非常特殊,為什麼他出現在這個家裡、為什麼他不會說中文、為什麼他的五官深邃與我的不一樣,為什麼不是家人卻得瓜分出一個房間與我們同住、為什麼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不與我們一起上餐桌吃飯、為什麼他不是爸爸的員工卻聽命爸媽交辦的事項。當時爸媽尚未找到恰當的言語跟年幼的我解釋外傭這個詞彙,而我也就抓不準與之相處的力道及模式。
那幾年外傭換過好幾個人,從莎莉到麗莎再到露西,而最常被委派照顧我的任務的是麗莎。在還不會自己洗頭的年紀,麗莎擔起幫我洗頭的任務。她總讓我坐在孩童專用的洗頭椅上,洗頭椅是河馬的圖案,托著頭的地方彎曲著往的反方向延伸,剛好讓我的頭髮下垂而不會淋濕臉龐。我躺在洗頭椅上,視線剛好對上的是麗莎彎腰而垂下的衣服,而我總邊把玩垂下的衣物邊想著自己是小牛被母牛舔拭清洗全身。因為平時麗莎總做些與我無關的家務,洗頭時光是我跟麗莎最多交集的時刻。
記得某日因為頑皮被媽媽斥責過後,媽媽吩咐我叫麗莎從頂樓陽台下來客廳,我在通往頂樓的樓梯喊著「麗莎姊姊」,印象非常深刻媽媽當時立即打斷我,糾正我直呼麗莎就好。當時的我感到相當困惑,因為媽媽一向注重輩分,總在耳邊叮嚀對於年紀比自己長的同輩,一定得叫對方哥哥或姊姊而不可以直呼其名,這樣不禮貌,而不禮貌的下場就是挨罵。不明就里但害怕再度被挨罵的我馬上把姊姊兩字去掉,直呼麗莎的名字,但卻將這起事件在心底打上問號。
直到後來某天在爸媽對於外傭的激動的談話中得到解答。 「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他是下人欸!」爸爸語氣激動的向媽媽說。 起初還不大了解確切的意思,但被老師批改的作業「甲上」才是合格,「甲下」 蘊含遭老師訓話之意。所以「下」人的意思應該是不好吧? 直到再大一些,才從字典中查到下人意指僕人、婢女、百姓、人民。看到以後不禁想,説麗莎是下人,那爸爸覺得自己是「上」人嗎?所謂的「上」人又是什麼意思?
在長大以後家裡便不再請外傭,改請每週固定時間打掃的幫傭阿姨。而爸爸媽媽對幫傭阿姨的態度相較於以往的麗莎、莎莉、露西卻格外的友善。在打掃工作開始前會與幫傭阿姨寒暄關心、逢年過節會準備禮盒、甚至平時有什麼好康的也會一併帶給幫傭阿姨。
這讓我至今依然不理解爸爸當初的想法,是延續上一代傳統保守的觀念刻意為之,還是找不著適當的詞彙而只能用不恰當的言語形容這層關係。是因為種族國籍、語言、工作形態的差異亦或者是什麼因素,將人劃分為上等級下等之分,而人與人的間隙往往也是因為這中間的不了解而劃分開的。
在紐約研究所的時期,某個同樣為非美國人身份的學姊創作論文題就是「語言會如何影響別人認為的智商」,所謂的語言不通不只會影響溝通的流暢度,也同時嚴重影響與會者對於你的才智的觀感。那些以第二、第三外語在異地生活的人們,用著不那麼清晰的口條陳述著他們的論調,而不論其中的內容多有深意,語言這第一關過不了門檻,眾人也只會認為你講的是一坨狗屎。
就算在紐約這個號稱大蘋果,有大量的非美籍移民駐紮,但在街邊小巷甚至賣場、電話中,會感受到因語言而形成隱形的歧視。因為言語不夠俐落,在詢問的過程中被掛電話,在賣場被刁難,林林總總的微小惡意像針扎在異地生活的每個面向中,鋪天蓋地的往你身上蓋去。不足以讓你椎心刺骨,但卻也同樣夠你坐立難安。
如果說是因為語言和種族,讓本地人有意識的在心裡切割上下等級之分,本地人是上,外來者為下,不夠順暢的本地語言亦是下。
那麼爸爸,那我在如今的異鄉,也成為了當地人口中的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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