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學三年級時,搬出了學校宿舍,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說來也奇怪,無論是在家裡,或者是在宿舍,我一直不是特別勤奮打掃的人,頭髮在房間落了一地也能視而不見,在浴室吹完頭髮聽見媽媽說:「用吸塵器吸一吸!」我也是嘴上答應,極少真的乖乖拿起吸塵器。
我屬於平時不打掃,心血來潮才會大掃除的類型。在開始一個人的生活後,我的生活習慣完全改變了,我幾乎每天都拿著除塵滾輪,跪在地上黏我大把大把掉的頭髮。每天洗澡時,我都沒辦法再對排水孔上的髮絲視若無睹,不把它們清理乾淨,就像身體也還沒洗乾淨似的。
我以前是怎麼做到無視那些頭髮的呢?現在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在我打完第二劑COVID-19疫苗,昏睡了一晚上醒來的這天,我又按耐不住清潔的欲望。原本白血球就努力在和病毒空殼對抗,天氣又熱,即便開了冷氣我還是打掃得滿頭大汗。我跪在地上,先用除塵滾輪黏掉頭髮和灰塵,再用濕紙巾擦掉不知道哪來的一地黑印,最後又用除塵滾輪把地板都滾了一次。
跪在地板上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全身都叫囂著疼痛,用力想抹去污漬的手指很痛,撐著整個上半身的手腕很痛,壓在磁磚上的膝蓋也都紅了。在面對頑強的黑印時,我跪得有些委屈——如果不是我一個人住的話,我絕對不會這麼認真擦地板——然而還來不及委屈起來,我的腦子裡就浮現了一個人影,我的外婆。
外婆家是沒有拖把的,至少在我出生後的這二十年裡是沒有的,外婆從來不用拖把,甚至很少用掃把。我突然想起那次,小表妹們在房間裡吃餅乾,吃得一地餅乾屑而生了螞蟻,雖然我已經用濕紙巾擦了一遍地板,但外婆還是拿著抹布又擦了一次。
外婆擦地板的時候是跪著的,嬌小的她整個人縮成一團,看著有些可憐。外婆好像對這個動作習以為常,不抱怨腰痠、膝蓋疼,擦完了我這間,又到隔壁清理了舅舅的房間。一樣是清理地板,一樣是跪姿,年輕的我跪了一個房間就這疼那痛,外婆跪了兩個房間卻像沒事的人一樣,神色自若的下樓了,好像這一切都是她的日常。
我好像從來沒見過外婆休息的樣子,一大家子回去時,外婆總是準備了一桌子的菜,常常我飯吃完了,她還在廚房裡忙碌。每次吃完飯,外婆總不讓我洗碗,像嫌我佔位置似的要我放著就好,把我趕出廚房。回去時,我會幫忙摺衣服,也會被媽媽喊去曬衣服,外婆生了一個女兒三個兒子,但我從來沒有看過我和媽媽以外的人做這些事。
我曾在電視上見過,婆婆要求兒媳婦用抹布擦地板,不能用拖把,說跪著擦比較乾淨。我不知道外婆不用拖把,是因為同樣的原因,還是她的媽媽也是這樣擦地板的,但以現代的角度去看,被強制要求跪著擦地板,應該是一種羞辱吧,一種針對女人的羞辱。或許是我見識淺薄,我這輩子沒親眼看過一個男人跪著擦地板,或許有的還沒拖過地。
男人有男人的難處,但我在這一次擦地板的過程中,真真切切感受到女性遭受的屈辱。是什麼讓外婆對跪姿如此習以為常?是什麼讓外婆對外公日常的咆哮無動於衷?我不知道,可能她們那個時代的女性就是這麼過來的,我不能擅自用現代女性的眼光去憐憫她們,我只能真誠的表示,我不想成為「跪在地板上的女人」。
不過就是擦個地板而以,這麼長篇大論的未免也太矯情了吧?沒錯,或許我很矯情,但我需要的只是一支拖把,而真的「跪在地板上的女人」需要的是什麼?或許是一句感謝,或許是一份不把別人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的態度。
話又說回來,究竟是什麼讓以前的我能對髒亂視若無睹呢?或許是因為我知道,總有人會替我收拾善後。我們都要學會適應一個人的生活,只有把自己生活好了,才有辦法更好地與人交往。
現代便利的清潔工具那麼多,希望你我都不要成為被迫跪在地板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