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玩弄的獵物
「樓下,又來一個不認識的,幫你趕走?」
「咦……哪是不認識的?是我系上的學長啊,前兩天你才見過他。」
「你學長的臉長成什麼樣,與我無關。」
「唉,你說得倒輕鬆,我可是悶得要死呢。明明在臉書暗示過他們,我未來的男朋友一定要比我哥還要帥,他們到底是哪一個字看不懂?」
「……如果我哪天被人毀容,算你的。」
「嘻嘻,你要怪,去怪我們爸媽啊。不過說真的,我好後悔喔。」
「哪個?」
「當初不應該留在臺灣念大學的。你說,媽那時候一開口就提出國留學的事,是不是故意的?」
「是啊,她早猜到你會故意跟她唱反調。」
「既然你知道,怎麼不提醒我?真討厭!」
「少來,祝永晴。你在打什麼主意,我最清楚。」
「可是,你從來沒打算阻止我啊。祝恆雨,你也是共犯。」
睜開眼睛,看著仍有些陌生的寢室,祝永晴忽然明白自己為何會夢到以前的事了。過去和平的時光太美好,所有不值一哂的小事,俱成為令人忍不住反覆回味的美夢。
起身簡單梳洗一番,她走進關山專用的餐廳。早餐很快端上來,仍是頗無趣的紅茶、豬肉、雞蛋和蔬果。說實話,單就飼養家畜和家禽這一點,她是挺佩服關山的,這是過去她待在幼兒園無法做到的事,不過這裡的蔬菜和水果太令人倒胃口,她寧可不吃。
啜飲一口紅茶,能感覺得出來這是不太新鮮的茶包所沖泡的。
「真羨慕你啊,茶葉可是關sir才能享用的奢侈品。」送早餐過來的女性是這麼說的。聽著她略帶酸意的口氣,看著她嫉妒的表情,祝永晴總算又找到一點只能在這棟別墅裡體會到的樂趣。
輕輕放下茶杯,觸及桌面的聲音幾乎微不可察,但餐廳外頭的腳步聲卻是越來越響。送早餐的女性才剛走,是誰會挑這個時間過來呢?
喀擦。
嚴信忽然衝進來,用上膛的手槍對準她的頭部。
祝永晴也不慌張,慢條斯理地切著盤中的豬肉。
「說,你從醫院拿這麼多安眠藥做什麼?」被惹惱的嚴信口氣可不怎麼好,一副隨時都會開槍的姿態。
「幹嘛這麼緊張?現在的安眠藥很安全,吃不死人的。」
「少跟我耍嘴皮子!」
「如果你是擔心我會弄昏關山再動手,我倒想問問,現在殺死他對我有什麼好處?只是讓你們有理由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吧?」
「所以?」
「現在跟我玩遊戲的人不是你,這是懇求別人回答問題的態度?」
「……有的時候我真的不得不承認,你跟我們過去見過的女人都不同。」嚴信終於收回手槍,語氣亦放軟許多。
從這個女人被首領帶回來至今,已過去好幾天,他居然從來沒見過她軟弱害怕的模樣。
「雖然世界並不是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但人類未解的謎題太多了。」祝永晴緩緩說:「你難道不想知道,一個人被催眠後究竟還能不能說謊嗎?這個實驗應該會有趣吧。」
「你會催眠?」嚴信皺眉。
「學過一點。」停頓一下,她又補充:「聽說治療童年創傷也有效果。」
「你想說什麼?」
「聽說醫院裡有個老婆婆,因為成為植物人,躺在那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嗯,看關山信任你的程度,你應該多少知道一些他過去的事情吧?雖說他是這裡的領導者,想怎麼任性都行,但是用有限的資源去維繫一個植物人的生命,是為什麼呢?怎麼想都很可疑吧,而且明明派了看護去照顧她,卻又讓看護分心去做雜事,好像她的生命跡象忽然消失也無所謂一樣。」
說著,她放下刀叉,終於正眼看向嚴信,「我思來想去,覺得某一種可能性最大,就是關山其實對她又愛又恨,所以才會選擇延續她的性命,一方面算是在折磨她,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再者,既然這位病患是一位老人家,那麼和關山是情侶關係的機率就很低了,說是親人比較說得通。你說,關山現在的心理狀態會不會跟他的童年經驗有關?我記得在世界災變前就已有人做過研究,兒時目睹家庭暴力的人很容易被潛移默化,不自覺地接受暴力作為解決問題的方式,因此成年後出現暴力行為的機率是一般人的數倍。」
「不,有一點你說錯了。」嚴信道:「她的確是關sir的祖母,但是關sir對她沒有愛。留她一條命,純粹是要報答她的養育之恩而已。」
做為關sir的部下,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多嘴說這些事情,只是一聽到祝永晴自以為是地說了這麼多,就很想糾正她的觀點,證明她其實沒這麼了不起。
是啊,他一直都看她很不爽。她以為自己是誰啊?在關sir親口說出自己對她是什麼想法之前,她不過就是關sir玩弄的對象罷了,憑什麼對其他陪關sir出生入死的兄弟頤指氣使?
因此,他嚴信才會想要證明,連他這樣的人都能壓過她一頭,她是注定要被關sir牽著鼻子走的。
然而,祝永晴的反應讓他失望了,她看上去一點都不在乎被他糾正,只是自顧自地拿起一張押花書籤,反問道:「聽說這是放在老人家病床邊的東西,上面的花是從某位說謊者身上取下來的嗎?嗯,屍花結出來的果實都能拿來吃,把花摘下來做成押花也沒什麼吧。」
嚴信面色一寒,「請不要擅自拿走關sir的私人物品。我就算沒辦法殺你,也可以對跑腿的人下手。我知道是誰在幫你做這些事情。」
「今天你們能殺我,改天也會出現比我更瘋狂的人,我不信你們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招致怎樣的後果。所以,是把我當成關山最後的敵人,還是經過互相了解後能提供幫助的夥伴,又或者是其他……隨便你們怎麼想吧。」她起身離開,也不收拾桌面,當真沒把自己當成人質。
嚴信一拳捶在牆壁上,神情中的無奈卻是多過憤怒。
※
老康的狀況很不好,這幾天醒來數次,不久又陷入沉睡,紀衍良花費許多心力才終於和他相認。
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時間敘舊,紀衍良打從一開始就試圖問出母親的下落。老康含含糊糊說出一個大概,便又閉上眼睛。沒想到,這是紀衍良最後一次和他講話,幾個小時後,他就走了。
紀衍良既難過又不安,這世上又少一個他認識的人。儘管,只要還有活人就有機會交到新朋友,可與他母親有關聯又曾參與他童年的人,已是寥寥無幾。再者,既然已掌握母親的情報,他當然想盡快趕過去,可惜時機仍未到來。
站在社區的街上,抬頭望向關山的別墅,從上方投射下來的眼光有些刺眼,縱然祝永晴就站在窗邊,他也看不見。紀衍良瞇起眼睛,半晌才前往公園廣場集合。
經過連日相處,紀衍良和方孝賢已然認識了幾位居民。他們身上或多或少有些傷疤或殘疾,可究竟是遭到活屍攻擊還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方孝賢問了,他們卻沒有回答,顯然雙方還沒有熟到能稱得上是朋友,不過最起碼在抽籤的時候,都會默默希望對方不要抽到籤王。
紀衍良昨天最後一次去醫院看老康,碰巧見到一名傷患被人抬進來。這名傷患的臉部遭到強酸灼傷,而受傷的理由不意外也與抽鬼牌遊戲有關,他的朋友抽中籤王,毫不遲疑地按照指示,將強酸往他臉上潑。
「讓我死……讓我死……」進入醫院後,他不斷重複著這句話。
會有這種反應並不令人意外,畢竟,別說以現今的狀況很難得到最好的治療,事實上關山老早就下令,因抽鬼牌遊戲而傷病的人只能獲得最粗劣的急救。
以這人為例,醫院幫他大量沖水是基本,但後續會提供他多少藥品,大概要看關山的心情。心情好,延續他的壽命繼續凌遲他;心情不好,就放任傷口惡化加速邁向死亡。
於是最後,這人和老康的屍體都被丟到外頭餵活屍。
紀衍良是後來才聽說,抽到籤王而下手潑酸的那個人原本也是關山的部下,正是因為得罪他們的首領,才降階成為普通的居民。
好像待在這裡越久,就會聽說或發生更多難以想像的事情。
今天用來進行遊戲的籤,還是平常那幾桶。本來應該放進球池供兒童玩耍的塑膠彩球,被寫上各式各樣的結局。現在這些玩具球,大概只對關山這些人有娛樂性了。
看著大夥兒爭先恐後擠到前面去,深怕慢一步就只剩籤王躺在桶底似的,方孝賢只是苦笑。他拍拍紀衍良的肩膀,兩人依舊和少部分較冷靜的人一同站在最後方,被動地等待抽取剩餘的籤。
確實,在無法作弊的前提下,籤王出現的時間點僅是機率的問題,所以先抽和後抽的差別只是由誰來決定自己的命運,然而這一次,隨著桶內的球籤越來越少,卻仍不見籤王出現,原先還算冷靜的人們有一半都快按捺不住了。
紀衍良排在方孝賢後面,是倒數第五個去的。方孝賢今天運氣好,只需做些修繕的雜事,接下來就看紀衍良能否順利度過難關了。
將手穿過開洞的黑布,探進下方的桶底,他很隨意地拿起第一顆摸到的球。結果就在他的手收回來的那一刻,全場譁然。
是唯一的一顆紫色球,上面寫著「活取伴侶的心臟」。
「等、等一下,他的伴侶……」方孝賢不知道怎麼開口。祝永晴現在的情況特殊,她的名字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
「這樣啊,那就要他自己承受囉。」關山的一名部下會意,點頭道。
「看你們的樣子,是不打算賞我一個痛快吧?」紀衍良卻是坦率地笑了,絲毫沒打算將祝永晴牽扯進來。比起前幾天看到的,幾個人被關在獸籠裡爭奪有限的食物,折磨到今早才汰選出一名倖存者,這回的處罰倒是比較乾脆。
「阿良,你等等。」方孝賢似乎已快速整理好心緒,擋在紀衍良的身前,向這幾名持槍的男子問道:「我可以和他交換嗎?」
「啊?」此話一出,現場許多人先是錯愕,旋即低聲議論起來。有個親眼目睹方孝賢與孫雪英接吻的人把當時的情形講給其他同伴聽,結果幾個大男人又大笑起來。
「也好,這樣比較有趣。」一想到孫雪英肯定恨死他了,他們就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的表情。
「你確定?」紀衍良睜大眼睛看著方孝賢,他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可最後都沒有說出口。
方孝賢用力點頭,眼睜睜看著那群男子派人去找孫雪英。現場氣氛一片凝結,其他居民有想留下來看戲的,都被趕走。紀衍良被半押著帶去需要修繕的工作場所時,還回頭用複雜的目光看了方孝賢一眼。
結果如方孝賢所想,孫雪英沒有狠心送他赴黃泉,代價是兩人都要被驅逐。
很快,兩人被推出社區,倉促間連行李都沒能帶上。
看著社區大門被關上,再看看外頭空無一人的寬闊馬路,方孝賢和孫雪英互視一眼,竟都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就這樣順利逃出來了。唯一可惜的地方是,事情發生得比預定的時間早,他倆沒能計畫得足夠周全,對於下一步該怎麼走,仍舊有些迷惘。
「我看我們還是先……」方孝賢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看到不遠處有大批的活屍正往這邊衝過來。
果然,這群狠人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的。
「怎、怎麼辦?」孫雪英急道。
「跑,」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喊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