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III.晚宴之後

　　迎新晚宴上的表演跟熱鬧的氣氛，索羅已經聽不進去。獨自縮在角落默默扒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的罪惡感以及不明的歉疚，混合出複雜的情感，無情壓榨起索羅的淚水。若不是以往的經驗練就出無聲嗚咽的能力，恐怕也會驚動不少人。好不容易停下嗚咽並吃飽晚餐時，晚宴早就已經結束了。

　　幸好莫葉沒有跟自己搭話。就算是為了避免尷尬或誤會都好，真的問起來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算緩下心神後，索羅記起洛德學姊說過騎士團的大家晚飯後要留下來，於是抬頭看看其他學生們，大家確實正魚貫著陸續離開學生餐廳。餐廳內人數逐漸少去，直到差不多只剩下稍早在那片草坪上看過的大家──現在，正是跟洛德學姊表明要退出騎士團的最佳時機。

　　得趕快表明立場之後回去學生宿舍才行。因為自己不認得路連帶不得已莫葉也必須跟著留下來，這種會給人添麻煩的事情可能的話根本不希望發生。打量了一下現場，還留在餐廳的大多是黑袍生，其餘袍色的人數比較沒那麼多，有穿紫袍、白袍和深藍袍的人，他們都往人最多的黑袍區這裡靠攏。

　　吃飽的莫葉本打算離開，但看見索羅捏著什麼好像在等那些逐漸聚在一起、大約三十人的集團，也就乾脆地倚在餐廳門口旁的牆邊等待。要說亞薩奇爾魔法學園裡會明目張膽集團行動、又能正大光明使用學生餐廳的，除了最知名的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以外沒有其他。如果不是因為校規明訂一年級生不得加入──莫葉想，此刻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他會加入他們一起行動。

　　然而對索羅而言，這只是份莫名落到頭上的苦差事。看著不同袍色的大家組合而成的騎士團成員靠攏過來，索羅緊張地嚥了口口水。完全沒接觸過魔法、甚至連這所學校都沒聽過、不懂任何魔法知識、能力也隸屬新生的自己，更是不理解這些袍子的顏色代表什麼。從最顯眼的袍色來說好了，那會是年級區分嗎？可是洛德學姐跟自己和莫葉明顯不是同一個年級……

　　還在想的當兒，洛德已經站到餐桌上。邁開的雙腳與肩同寬、一手扠腰，一臉好比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高舉右手招呼所有人。「迅速整隊！好了，全員展開障壁！一年級那個，上來！」

　　不由分說的強烈氣勢讓人無從拒絕。抿唇緩解緊張後，索羅才慢吞吞地從桌子另一端爬上去餐桌，站到距離洛德學姊一公尺遠的桌面。得趁洛德學姊開口說什麼之前，先跟她表明自己想了一下午的事情──「那個……」

　　「很好，這個給你！今後這就是你的魔杖了！」沒有理會索羅的意思，洛德逕自截斷話題，笑著把東西拋給索羅，後者也慌張地接下。「你試揮看看？」

　　「啊……可是、我──」必須退出。梗在喉頭的話語硬是出不來，全因洛德的下一句──

　　「可要好好收著喔？這是校長親自幫你挑的！」衝擊性過高的事實讓索羅眼前頓時發白了幾秒，隨後波浪鼓一般用力搖頭。

　　「不行、我……」會害人受傷的。

　　「沒辦法……」控制這些不幸。

　　假設揮了這支魔杖，沒有事情那倒還好、可要是這個衰神體質讓現場陷入前所未有的災難，光想像就無法停止顫慄──更別說首肯自己的校長，若知道這件事情的話一定會把自己攆出學校。那好不容易有的一線希望又會……

　　斗大的淚滴彷彿斷線的珍珠自臉頰快速滾落，跌到餐桌桌面暈開水紋。餐桌下方的騎士們以及在餐廳門口目睹這幕的莫葉看傻了眼。

　　「洛德惹人家哭了！」「洛德弄哭一年級的！」「洛德好兇，怕怕──」

　　跟索羅腦內預想的沉重氣氛完全相反，騎士團的眾人只是此起彼落的開始起鬨。但這也是因為自己的軟弱害對方被如此調侃……認知到這點的索羅垂下腦袋。「對不起……」

　　站在餐桌上的洛德彷彿沒有聽見這句道歉，她只是擅自把對話接下去；「不用害怕，只是揮動確認一下順手程度，沒學過魔法也可以揮，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跑出來的！」

　　這是洛德學姐頭一次正確解讀出自己的情緒。雖說只對了一半，但既然都保證不會有事，試試看也好。再說，經過下午的洗禮，索羅已經明白了，這位學姐是在滿意之前不會放人的類型。只要揮一下魔杖就可以交差、只要說自己不是那塊料，再拒絕入團就可以全身而退、避免帶給更多人不幸……不斷鼓勵自己的索羅深吸一口氣、提起手上大概一把30公分塑膠尺長度的墨褐色魔杖停在胸前，試探性地往右揮出──

　　近看才會發現帶著藍色的白色柔和光線，像把玩仙女棒煙火時的殘影，清楚地在半空呈現魔杖勾勒出的軌跡然後消失。

　　原先還有一點騷動的現場瞬間陷入靜默，一片死寂。眾人集中過來刺得索羅發疼的視線，彷彿無聲的抗議。做錯什麼事情了嗎？還是因為魔杖不會出現這種光芒所以嚇到其他人了？

　　「對、對不起……」反射性地縮起身子道歉，索羅才想說出果然還是退出的拒絕語句時，注意到洛德的表情已經成了比剛剛還要燦爛的笑容。

　　「太好了，這表示你很有魔法天份！我果然沒找錯人！」用拍手表達喜悅，洛德很快一揮袍袖，收攏的手掌比向餐桌下方的幾人。「總之，我是少了人的第六班班長，之後你就是跟著我們班一起行動的見習生了！台下那個白袍的眼鏡仔是第一班班長黎恩、藍袍的這位是第二班班長艾夏琳；身高比較親民的藍袍是第三班班長海莉──」

　　快速介紹過前面三個班的班長，洛德指向剛剛起鬨群裡其中一個開口調侃她的紫袍少年。「那傢伙是第四班班長楚彬，只要記得他是個白痴就好。」

　　「後面那句是多餘的──」被指名的人還沒抗議完，洛德馬上轉而介紹與索羅和她同樣身著黑袍的第五班班長。

　　「第五班班長楚楓，也是那個白痴的妹妹。」簡單介紹完特色鮮明的幾個班長帶過後，洛德話鋒一轉──

　　「相信大家應該都知道之前發生了一點事情導致校本部的教學區重建，重建好的現在有很多路線連老師都會走錯；所以說，本年度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先把校本部的地圖背起來！」清楚的聲音傳達著令人震撼的事實。先是被連珠砲似的介紹了騎士團的班長們、又聽見第一份工作內容，茫然和驚訝之情令索羅半晌合不上嘴。

　　她說了自己很有天份、說了她沒有找錯人。這位學姊，似乎不是憑藉賭運把自己強硬地帶去加入騎士團，更像是本來就察覺到什麼。說起來，那個校本部重建是……左手無預警被握住手腕用力舉高，還不及反應，天花板上的水晶燈受到吸引般精準地朝洛德砸下，被防禦魔法擋住、她腳下的餐桌更是不明原因裂開。餐廳地面──不只地面，整體都開始晃動、牆角的粉刷油漆也因震動掉落些許粉塵，學生餐廳的內部裝潢彷彿發出低沈的悲鳴，警告著即將解體──

　　「好，各位都看清楚了嗎？」立刻放開索羅，洛德往後一跨站離索羅一公尺遠。一切都發生的很快，方才怪異的現象立刻全數停止、彷彿沒有發生過。若非一開始洛德就叫所有人展開防禦魔法，肯定已經有人受傷。門邊的莫葉或許是距離夠遠的緣故，除了感受到地震以外沒有遭受任何意外。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被洛德突然的舉動惹毛，直勾勾地睨向餐桌上的學姐表達不滿。

　　無視掉門邊扶著牆瞪向這邊的莫葉，洛德的聲調比剛才嚴肅了些。「我接下來說的這件事情很重要，不要說我沒提醒過！騎士團的各位麻煩當作是突襲訓練，遇到這位一年級生的時候，不管在幹嘛都給我全力展開最強的防禦魔法！不然出事的話我跟這個一年級的都不會負責！」理直氣壯宣布完後，洛德拍了拍手示意結束。「好了，再來是今天要宣布的最後一項──每年都有的魔法騎士團比賽又要到了，這次也跟去年一樣，會在下周一下午兩點開始為期兩個禮拜的集中特訓！地點在中庭的草坪，詳細內容特訓開始那天會公布，不可以遲到喔？那麼明天被指派要帶領一年級新生參觀學校、導覽環境的人請舉手？」

　　看來無條件被視作騎士團一員，已經是不可翻身的定數。不只如此，洛德學姐還明講要所有人都展開防禦魔法，所有舉動都像安排好的一樣。不追問原因的體貼以及事前幫自己警告團員們、讓騎士團的大家做到這個地步……再繼續推託下去，本來想在這裡尋找解決那個體質方法的自己，也會變得跨不出去吧？那麼──悄悄做個深呼吸緩和情緒，不曾遇過這種事情的新鮮感和緊張，讓索羅決定嘗試融入這個騎士團。而此刻的索羅還不會知道，這個決定將會帶來多麼深遠的影響──

　　眼見剛剛介紹給索羅、站在前方的騎士團幾個班長們舉起了手，洛德這才滿意地點頭。「很好，那麼有舉手的人和第六班的成員留下，其他人解散！明天開始是正式上課，別太晚睡喔！」看著大家依言開始行動，索羅想，洛德肯定就是這整個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最主要的號召人了。就算不是，起碼也具有相當程度的影響力。跟自己不一樣，放在故事裡面一定是帶領大家打擊邪惡的主角定位。洛德所說的班長們跟第六班，從剛剛那一刻開始隸屬於後者的索羅，自然也留了下來。

　　託洛德的聲音宏亮之福，站在門邊的莫葉明白索羅還有事情必須待著，也就沒有急著走，而是回到學生餐廳裡面大喇喇地坐到黑袍區的邊緣位置等候。在這等比起回宿舍之後要出來找迷路的室友划算多了；而且依照這傢伙的個性，說不准還會因為害怕別人出意外而躲在一處不敢移動呢。側頭打量揮動魔杖把餐廳內部裝潢回復到跟新的沒兩樣的洛德、和慢吞吞地從餐桌上再三確認旁邊都沒有人後才爬下來的室友，讓莫葉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比較資深的幾位應該清楚，因為之前的校本部重建意外，導致這一屆的畢業生離開學校之後，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的招募就算延期到今天，入團狀況還是很嚴峻。為了可以正式參賽不得已先用了見習當理由把一年級生也招募進來。」見到包含自己在內第六班的五人聚集起來，洛德一面解說，一面拋出指令。「今後這一年就請大家繼續指教，多照顧一年級生──那，我去跟其他班長們解說明天的行程，第六班的各位先想一下自我介紹，我馬上回來！」不安的挪動位置與其他幾人都保持一公尺以上的距離，索羅怯怯地看著以後的騎士團內同班行動的成員們。

　　包含洛德在內三女一男，除去強硬拉索羅進第六班的洛德，另外三人都在打量這位新加入的一年級生。對早已共同行動一年的第六班成員們而言，索羅仍然是個充滿未知的陌生人。

　　第六班的所有人，包含洛德學姊全都是穿黑色袍，很有屬於團隊的統一感。仔細想想，像這樣正式被告知今後要團體行動、還有主動被收編進一個隊伍的事情都是第一次體驗。心臟跳動得比平常還要快一些，雙頰也在發燙。等會能夠好好表現嗎？自我介紹該講些什麼好？做幾次深呼吸好像都沒辦法平緩下來的狀況，自有記憶以來屈指可數──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在母親幫自己做了一個大蛋糕慶生的時候。

　　「黎恩一如往常沒有被選中呢。」

　　「因為白袍是未來的老師專門帶嘛。」

　　就算只剩下小貓兩三人的班長們，互動氣氛還是一樣愉快。面對洛德的感嘆，被糗的第一班班長黎恩也沒應聲，只是瞥了下說出後句、噙著微笑的楚彬，碧綠的狹長眼眸透露著不想爭辯的冷漠。「沒事我先走了。」拋下這句話，白袍的黎恩毫不戀棧地轉身就走。

　　「你戳傷人家了，楚彬。」

　　「他上次戳我矮，只是回敬。我跟他身高才差一公分而已。」

　　「意想不到的地方很幼稚耶你們。」聳聳肩表達想法，洛德重振氣勢轉向第二班班長。「艾夏琳負責的是你們學院、海莉是負責紅袍的學院吧？那麼艾夏琳要從後面那裡開始、海莉是8字形，這樣你們的距離都會最短也不會互相衝到彼此的行程；然後楚彬是負責你們紫袍的學院對吧？那跟我隨時保持聯繫，在我後面一站就好，同時也不要緊。一年級的兩個學院會一起上基礎課的關係，提前認識也可以。」她指了下楚楓，「不過楚楓就沒有帶領新生了吧？有的話就是我沒收到通知──」

　　「楓。」

　　「因為楚彬哥哥留下來了，所以楚楓也留下來。」一臉理所當然的楚楓在楚彬開口提醒後，一面回答一面點頭。

　　「果然……」似笑非笑地牽動嘴角，洛德再次確認了每個要帶領新生參觀的人都有點到名，才放這些班長們離去。整個過程費時不到十分鐘，統率力跟極高的效率性或許就是洛德成為第六班班長和總發言人的原因。如此打量著這位學姐，莫葉不著痕跡地用鼻子輕哼一聲。

　　「久等了，第六班的成員們！」處理完另一邊的公事，洛德朝氣十足地轉回面對索羅等人。「那麼自我介紹──就從我先開始吧！」愉快的做出宣告，洛德豪邁地坐到了餐桌上。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