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是謎的馬超】

馬超字孟起，右扶風茂陵人也。父騰。
騰字壽成，馬援後也。

就此判斷馬超是馬援的後代……雖然可信度跟曹操的祖先是曹參差不多高，但也不需要完全否定。

我們可以一點一點慢慢往前追。
馬超卒於章武二年，時四十七歲。

古人算虛，則馬超出生於西元176年。
漢靈帝熹平五年。

西元188年，馬超13歲的時候，他的父親馬騰第一次出現在《後漢書》上。
「涼州刺史耿鄙討金城賊韓遂，鄙兵大敗，遂寇漢陽，漢陽太守傅燮戰沒。扶風人馬騰、漢陽人王國並叛，寇三輔。」

《典略》可不是這麼說。
「涼州刺史耿鄙任信姦吏，民王國等及氐、羌反叛。州郡募發民中有勇力者，欲討之，騰在募中。州郡異之，署為軍從事，典領部衆。討賊有功，拜軍司馬，後以功遷偏將軍，又遷征西將軍。」

酷炫吧，幾乎所有的資料都符合，唯一不同的是：「馬騰到底是叛軍？還是義勇軍？」

《典略》成書在先，當然是相信《典略》啦。
這不是一個正確的判斷方式。

我們沒有《典略》的全文，但是《後漢書》有存。
而《後漢書》使用了互現法，在董卓列傳中加強說了這件事。

「太守李相如反，與遂連和，共殺涼州刺史耿鄙。而鄙司馬扶風馬騰，亦擁兵反叛，又漢陽王國，自號合眾將軍，皆與韓遂合。」

馬騰確實是義勇軍出身，也確實當到涼州司馬。
然後就加入了叛軍陣營。

馬騰是一個充滿野心的壞蛋嗎？
好壞這種事沒有絕對，但馬騰到到底底是個當地人。

《典略》更說，馬騰的母親是羌人。

馬騰父親名不詳，只知道字子碩，曾經在天水擔任蘭干尉。
蘭干是地名，蘭干尉是當地一小軍官，跟都尉或校尉不能一併而論。

子碩因為犯法丟了官，只能去跟羌人一起生活。
馬子碩的父親不詳……據說這是馬援世系。
實際上是不可考的程度。

《三國志》也沒有採取這個說法。

基本上《後漢書》記載馬援子孫富貴封侯，一直到西元114年。
「永初七年，鄧太后詔諸馬子孫還京師，隨四時見會如故事，復紹封光子朗為合鄉侯。」

這是馬超出生前的62年。
重點是，當時的執政元首下詔要馬援的子孫回來封侯，一定要審核要造冊。

造冊不表示為真，這種程度的文件，也未必會在董卓燒洛陽之後還保留下來。
正因為不會保留，才會產生馬騰說他是馬援子孫，那就是了。

馬騰本身是一個被《三國演義》改動很大的人物。
導致我們很難正確的認知他。

首先上面說到，馬騰一開始是涼州司馬，帶著手下士兵造反，跟韓遂、王國他們一起成為同盟。
王國是一個人名。

而這個西涼聯邦實際的老大，則是資格最老，勢力紮根最深的韓遂。
你會發現在帝王本紀中，西涼叛亂都是寫「韓遂馬騰」、「韓遂馬超」在作亂喔。

也就是從頭到尾，韓遂都是盟主。
沒有馬騰比較大這回事，但相對有馬騰「親漢」這回事。

什麼馬騰是西涼軍閥，馬超接收他的勢力來伐曹操，其實都是不準確描述。
從漢靈帝末年到建安初年，馬騰起義（叛亂）之後，他是西涼軍閥，但最後還是被韓遂打敗了。

這時候，曹操所派的關中領袖鍾繇，對馬騰伸出了友誼之手。
鍾繇請涼州刺史干涉這兩大軍閥之爭，並讓朝廷徵召馬騰為前將軍，封於長安。

十幾年後，馬騰前往許昌擔任禁軍頭目「衛尉」，馬超的弟弟馬休馬鐵也跟著去任職禁軍都尉。
他們的家屬，也紛紛前往鄴城，宣示對曹操本人的效忠。

只有馬超沒去，馬超接管了馬騰在長安的部隊，拒絕曹操的各種拜任。


這時候，馬超跟他的快樂夥伴造反，其實就是長安起義。所以才會跟曹操在長安以西交戰。
韓遂等人則是馬超找的後援。

這時候你就要注意到，馬超不是一般人。
屬於沒有良知的那種。

「騰攻遂，遂走，合衆還攻騰，殺騰妻子，連兵不解。」

考校到用字，馬超的一些弟弟，媽媽，很可能都是韓遂軍殺的。
即使不考慮到那麼深，以漢人來說，雙方的仇怨必然也還是存在的。

關於馬超的涼薄以及跟韓遂的關係，在潼關之戰前後一樣能得到映證。
特別是《典略》所載：「有人若此不愛其親，焉能愛人？」

其實說到底最基本的問題，應該不是說馬超身上有百分之多少的羌人血統。
而是他二十歲以前，根本沒有受過漢人教育。
自然對於漢人價值觀比較淡薄。

成家獨立之後跟原生家庭的之間的關係，這點不同地區不同民族都有不同程度的表現。

中國儒家把這個關係鏈抓得很緊密。
以農耕民族來說，你成家之後留在原生家庭附近的比例較高，有這層關係鏈會減少紛爭，增加團結的生存率。

遊獵民族就會降低這個關係鏈，甚至在叢林法則底下，直接讓年輕一代擁有全部財產，殺死老父，對生存與傳承都會更加有利。
匈奴最出名的對應習俗，就是像獅子一樣，新獅王可以接收所有的母獅子，即使新舊獅王是親父子……

孫盛認為，兩漢最殘酷的親子關係莫過三件事：「漢高請羹，隗囂捐子，馬超背父。」

現實來說，馬超的行為害死了他的父親，但他的本意是要害死馬騰嗎？
沒有馬騰的授意，馬超能夠接管部隊嗎？
也許能，也許不能。

但馬超生平最神秘的地方，卻在於建安十六被曹操擊敗後，他「走保諸戎」後，很快就「率諸戎以擊隴上郡縣」。

曹操一停止追擊，馬超就帶人開始騷擾隴地。

基本上馬超的人生，應該是13歲跟父親起義。
7年隴地混戰，16年關中守衛。
潼關打完，隴地征戰1年多，被夏侯淵打跑。
投靠張魯又1年。
剩下約7年的時間就貢獻給劉備軍了。
46年的人生。

注意到嗎？馬超實際上有16年不在隴西，但一回去就馬上有人願意提供他兵馬。
最合理的狀況，當然是隴西大豪韓遂跟他一起退回去，並且繼續贊助他。

這兩個人完全沒有漢人觀念，這樣做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後面韓遂就真的跟馬超斷絕往來，任憑他去投靠張魯跟劉備。
且閻溫傳說，當地人「任養」就聚眾歡迎馬超了，所以跟韓遂應該是沒什麼關係。

張魯跟劉備為什麼要他？正是因為他對隴西羌人的影響力很大。

一切的答案啊，八成又是春秋筆法。
很多人都會認為，馬超跟韓遂中了賈詡跟曹操的離間計，吃了敗仗，打算割地跟曹操求和。

這就是因果錯置了。

離間計有沒有生效？有。
馬超的關中聯軍有沒有吃敗仗？有。

誰割地求和？曹操。

「（馬）超等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賈詡計，偽許之。」
「故賊不為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所以從其意，使自安而不為備，因畜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

曹操（假裝）答應割地？送質子？
真正寫成白話文是曹操答應讓馬超韓遂成為屬國關係。

但實際上是用詐，趁機打爆馬超等。

第二個問題，馬超等人爆了嗎？
很可能沒有。

「公乃與克日會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久，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遂、超等走涼州，楊秋奔安定，關中平。」

雖然割鬚棄袍是小說，但曹操跟馬超的對戰，真的沒討什麼好。
就算殺了幾個軍閥頭子，戰局也未必就能逆轉了。

我想當時的真相更接近：韓遂馬超跟楊秋接受了曹操的條件撤退，把其他人給賣了。
以韓遂馬超的行事風格，有什麼不能賣的。

呂布不過賣義父，馬超連親爹都能賣。

總之，韓遂跟馬超，是維持著相當的「本錢」返回隴西的。

楊阜說曹公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若大軍還，不嚴為其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
隴西人都知道，不能放馬超回去。
但曹操卻一副沒辦法我剛好沒空跟他作戰，就放走了馬超。

故事怎麼說隨人，事實應該就是馬超實力未損，像孫策下江東一樣，在極短的時間內鎮壓了隴西。
不然你一邊說馬超甚得羌人心，一邊說隴西諸縣城都想反他，還一邊說張魯願意支援他。

五斗米教這麼雪中送炭啊？

會去檢查這邊的「春秋」，其實就是馬騰有親漢描寫，馬超卻被寫得臭不可當。
進而你會懷疑，馬超在東漢這邊記錄的可靠性。

在蜀漢，他不輕也不狂，半點蠻子樣也沒有。
在東漢（魏），他卻是一個胡蠻等級，無情無義顛三倒四之徒。

時間了不起三年的跨度，馬超換了一個人。

更關鍵的張魯軍時期，一開始張魯也覺得他是個好人啊。
意思是，關於馬超的負面宣傳，從當代就開始了。
到最後馬超也只能裝孫子了還能怎麼辦呢？

不過，還剩下一個問題：馬超究竟憑什麼，幫劉備拿下成都？

原本都會想說，馬超在羌人裡面很有威望。
有，他起來作亂的時候當然有。
可是投靠張魯的時候還有嗎？

還有的話，馬超自己據地為王就好了，何需寄人籬下？

我這裡有個很爛的答案，給參考一下。
「超自稱征西將軍，領并州牧，督涼州軍事。」

如果把前面「其實是曹操割地要馬超退兵」這件事加以延伸，這個征西將軍很可能不是單純的「自稱」。
而是有朝廷印信的，正牌征西將軍。
只是後來曹操否認，派夏侯淵攻打馬超而已。

劉璋本身不與張魯往來。正在抵抗劉備軍的時候，大漢征西將軍帶兵來到，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朝廷大軍到了。
打穿漢中到了。

山窮水盡的馬超，最後一點剩餘價值，是不是就是「朝廷命官」？
勸降劉璋，為劉備自立上表。

一尊宛如許靖一樣的神主牌。

驃騎將軍，錦馬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