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智英的長輩們：我看韓劇《我親愛的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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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會點進《我親愛的朋友們》來看，一開始只是因為高賢廷。台灣的電視台最早有播放韓劇是在1994年，1995年的《沙漏》以光州事件前後的韓國社會為背景，在韓國引發轟動，據說於播出的時段造成萬人空巷，次年也被引進台灣。《沙漏》的女主角就是高賢廷，她因演出這齣戲爆紅，卻也隨即嫁入三星集團之豪門而息影。

我後來再見到高賢廷，是她婚變重出影壇之後。2007年於台灣播出的《狐狸啊，你在做什麼？》，故事是說在成人雜誌擔任編輯的女子高秉晞（Miss高），因緣巧合之下與鄰家青梅竹馬的弟弟朴哲修共度了彼此的初夜，隨即談起了一場姊弟戀。這齣戲的前半段妙趣橫生，編導花了不少橋段來描寫，毫無實際經驗的Miss高如何在雜誌中搞笑地編造情色故事，以及她與朴哲修如何躲過雙方家長的眼線來進行曖昧。《狐狸啊，你在做什麼？》在我看來，和山田洋次的「男人真命苦」系列電影一樣，都是人間喜劇中的最上乘之作。

較近的《我親愛的朋友們》，則很特別地以老年人的生活為故事題材。劇中角色就是一群小時候在同一個村子裡長大的老人，而高賢廷飾演的朴莞是他們的晚輩。朴莞是一名作家，她應母親的要求，將這些長輩們的故事寫下來，與其說她是主角，不如說她是一個串連各個角色的介面。於是我們就經由朴莞的視角與報導，看到這群長輩們生命中最糾結之處。

《我親愛的朋友們》2016年在韓國播出時，趙南柱的暢銷小說《82年生的金智英》尚未出版，可這齣電視劇就像預告一般，率先揭示了稍後金智英的橫空出世。看過《我親愛的朋友們》就會知道，這根本是金智英的長輩們的故事。以下我就用自己的方式，來說說其中幾名長輩的故事。

文晶雅年輕時就嫁給了金石均。金石均是大家庭中的長子，承擔著傳統習俗中照顧一家大小的角色，他於其他方面也相當傳統，在家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對兄弟慷慨而對妻子苛刻，無時無刻都在規管晶雅的生活及使喚她，以言語貶低她。有次兩人要一起出門，晶雅不過是遲了幾分鐘下樓，石均就故意在她面前將車開走、不等她上車。石均在新婚時曾答應要帶晶雅去環遊世界，但這個承諾直到石均已退休後的現在仍然落空，晶雅對此耿耿於懷，石均卻一直置若罔聞。

晶雅曾兩次因過度勞動而流產，領養了一名女孩順英，後來又順利生下另兩名女孩。女孩們漸漸長大，晶雅不自覺地對親生的較有偏愛，某個下雨天順英從學校淋雨回家，在路上正好遇到媽媽撐著傘接兩個妹妹，晶雅卻完全遺忘了順英。

順英在學校還不斷被男同學騷擾，致使她後來有自殘的傾向。成年後的順英與一名教授結婚，看起來是美好的姻緣，但丈夫卻是個家暴施暴者。順英終於忍受不住而離家出走之後，晶雅問順英為何之前都沒告訴她。順英說，她記得結婚當天，媽媽笑著對朋友說：「現在都結束了，告一段落了，唉唷，好輕鬆。」順英不想再麻煩母親。

如前所述，這齣戲是在《82年生的金智英》出版之前播放的，但很多地方的確就像是金智英的前傳，算算年紀金順英跟金智英大約相當，一樣的輩分、類似的菜市場名，相同的社會性別處境。

回到晶雅。順英離婚之後，晶雅接下來要面對的是老母親的生命。晶雅那守寡50年、在安養院中住了七年，已然失智的老母親，就在眾人帶她到海邊兜風時溘然長逝。晶雅將老母親的一把骨灰攜回那個海濱，將骨灰撒向天際，她相信老母親已化為飛鳥，自由地在天空中翱翔。看到這個情景的朴莞，決定寫下長輩們的故事。

順英的遭遇與老母親去世的衝擊，使晶雅覺得需要自由與解放，她也要離家出走。她瞞著石均另外租了一間房子，就在準備完石均母親的祭祀之後，她悄然離家。晶雅說她不是要報復石均，她只是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侍奉男人，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盡情一邊喝著她最愛的黑啤酒、一邊看旅遊節目。

金石均是個嘴巴刻薄的人，無時無刻都在批評他的妻子。他說要不是他用環遊世界的誘餌綁住晶雅，恐怕她早就離他而去。石均萬萬沒想到，就在晶雅忙完母親的祭祀之後，她竟然真的離家出走了。

在日常生活上，石均是個萬事依賴妻子、毫無生活能力之人，晶雅離開的日子一久，他開始哀嘆生活難過了，他埋怨晶雅先前都把家事一手包辦好，使他依賴她日深，這根本是一個圈套。

石均與晶雅新婚時，要照顧大家子根本無暇去旅行，於是石均向朋友借了一間房子，跟晶雅單獨在那過了一夜權充是蜜月。就在那裡，石均做出會帶晶雅去環遊世界的承諾。石均被晶雅拋棄之後，惶惶不可終日，他重回故地望著當年與晶雅一同攜手散步的鐵道，發現當初那間房子早已人去樓空、殘破不堪，他坐在門廊上睡著了，夢境裡是他的人生跑馬燈。

那一天，他在鐵工廠賣力工作，不料順英來向他投訴，說是有男同學摸她大腿騷擾她，石均問她為何不改穿褲子，順英哭訴說她已經從裙子換穿長褲，結果騷擾依舊。那個男同學就是鐵工廠社長的兒子，需要工作養大家庭的石均無可奈何，趕走了順英。

接著時序更往回走，是晶雅出現了。大著肚子的晶雅剛從市場採買一家大小的日常所需，頭頂的大臉盆滿載東西，手裡還有另一包。晶雅先前已流產過一次，她覺得肚子不對勁，她問石均能否幫她把東西拿回家，這一次肚子裡是男孩特別重要，她要趕緊去醫院。石均難以放下工作，他正要像趕走順英一樣趕走晶雅時，晶雅已經倒下，血從身體流出到大腿上。

石均向晶雅提起這段往事，他本來是想道歉，卻反而讓晶雅記起悲傷的過往，她勃然大怒，要石均還她一個兒子。石均還想起先前母親在凌虐晶雅時，他總是袖手旁觀，這個晶雅卻順服地幫他準備完母親的祭祀禮之後才離家。

石均無法獨自生活，向好友李成載求助，成載告訴他，自己的妻子在去世前臥病五年，都是由自己親身照顧的。成載告訴石均關於夫妻日常相處的道理，要他小便時不可撒在馬桶上。於是，石均開始學習煮飯、作大醬湯，幫自己的女兒溜小孩，還帶黑啤酒去探望晶雅。

石均也將那一天的故事說給了朴莞聽。順英一直不知道的是，她父親後來將鐵工廠社長的兒子痛扁了一頓，即使這樣做會使他失去工作。朴莞問他為何不告訴順英，石均說，他那個年代的男人都是如此，沒有學過該如何向孩子道歉。同理可知，他也沒學過該如何向妻子道歉。

《我親愛的朋友們》一開場，就是趙喜慈的身影。她在市區裡遊蕩，到處觀察探勘可以闖入哪一棟高樓的樓頂，她在尋找合適的跳樓地點，她也曾刻意出現在疾駛的卡車前，以及試圖從漢江上的麻浦大橋跳下。喜慈的丈夫剛去世不久，她不想依賴還在世的三個兒子，她想要自己獨立生活，又怕自己做不到，所以在思考種種離開人世的方法。

喜慈跟晶雅同年，兩人從小就是閨中密友。跟土土苦命的晶雅不同，喜慈較像是不諳勞動的貴婦，總是按時上教堂做禮拜，但這名貴婦開始有初期失智的現象。大家經由教堂的監視錄影發現，喜慈習慣性在凌晨兩點鐘不自覺地醒來，然後走到教堂祈禱完再走回家，而她自己對此舉動毫無知覺與記憶。

眾人點醒她深夜類似夢遊的狀態，卻促發她的精神刺激，喜慈忽然走失不見了。大家遍尋她不著，成載想起喜慈曾經提過年輕時的婚姻與家庭生活，眾人連忙趕到她先生的故鄉，發現喜慈好像揹著一個包袱，在林間道路中徘徊遊蕩。

原來喜慈的記憶時鐘突然回到了48年前。那一年，喜慈尚在襁褓中的大兒子發燒了，那時喜慈的丈夫因公出差，她慌張無措、匆忙揹起嬰兒走到醫院，到院時醫生告訴她，嬰兒已經死亡。她的大兒子死在她的背上。喜慈更加無助，她繼續背著已經死去的兒子，不斷在林間道路中走過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她不知如何回家。

當喜慈看見前來尋找她的晶雅，一反常態高聲質問她的長年閨密，喜慈說她發現兒子發燒時，打了電話給晶雅，晶雅卻沒能給她幫助。喜慈抓住晶雅的頭髮斥責她，這一次是喜慈要晶雅還給她一個兒子。喜慈責備晶雅為何要過得如此辛苦，以至於她無法從晶雅處得到協助。

後來，晶雅告訴喜慈，當她接到喜慈打的求助電話時，自己才剛經歷了一次流產，人生頹喪。喜慈也告訴晶雅，她之所以半夜兩點會醒來走到教堂祈禱，是覺得自己沒盡到照顧兒子的責任，她祈求天主及聖母的寬恕。

這篇文章既然以高賢廷開頭，那不妨還是以高賢廷來結尾。如前所述，高賢廷在《我親愛的朋友們》這齣戲中飾演的是朴莞這個角色，是長輩們故事的主要敘事者。朴莞跟金智英／金順英的年紀是同一輩人，但朴莞的遭遇倒是沒有智英／順英那麼典型。

朴莞的父親因為外遇，很早就跟她的母親離異，朴莞從小由母親張蘭熙帶大。這段破碎婚姻對蘭熙造成很大傷害，她在自己家裡的臥室撞見不倫情事之後，萬念俱灰，帶著朴莞回娘家鄉下，一度在養樂多中摻入農藥要朴莞喝下、陪她一同尋死，好在及時被搶救回來。

於是朴莞成為母親人生想望的投射對象，蘭熙基於自身的婚姻經驗，以及目睹自己弟弟因工傷得依靠枴杖走路的困難處境，要求朴莞絕對不能與有婦之夫或殘障人士交往；而朴莞卻一直對於兒時差點被毒死的經驗耿耿於懷，她不想要她的母親干涉她的人生，她的未婚夫正是殘障人士、在要向她求婚時卻遭車子撞擊。朴莞在這齣戲中較多的是與母親間的親情張力，而劇本亦不可免俗地以蘭熙的罹癌，來化解母女間的隔閡。

我雖然是因為高賢廷而點開這齣戲，但主角其實是長輩們。《我親愛的朋友們》一開始有點拖場，而且跟不少韓劇一樣，都試圖營造懸疑的氣氛，但經過前面幾集的鋪陳、開始進入劇情主題之後，我們便可以逐漸看到，金智英的長輩們的生命經歷。